白孤生 作品
第三十八章
這間客棧,與邊上的酒樓原是同一個主家。故而,這兩邊的廚房也都是打通的,兩家都共用。
柳氏就是在這邊幫工。
今日來上值時走得匆忙,將熬好的藥給落下。虧得是岑良休息在家,這才能及時將藥給送來。
岑良特地選了廚房不太忙的時間過來,柳氏一見到她就笑,無奈地說著:“真是上了年紀,這點小事都忘。”
邊上的許婆子笑眯眯地看著岑良,嘴上說著:“有這麼貼心的女娃,高興都來不及,要是我家娃子能天天和良兒L這麼孝順,我巴不得多忘幾回。”
聽著許婆子這麼一說,邊上的人也笑。柳氏來了後,手腳麻利,做活還算不錯,就是體虛這個毛病,讓她做不了重活,可一些輕巧的糕點她做來卻是不錯,後來上了手,也就逐漸讓她在這廚房裡站穩了腳跟。
只是到底是累,幫廚的事,怎可能不累。柳氏體弱,岑良心裡惦記著,這每個月的藥,一次都沒遲過。
岑良盯著柳氏吃了藥,也沒再多待著礙事,匆匆道別離去。
許婆子不過和其他人說了兩句話,一轉身,那姑娘家家就不見蹤影。
許婆子朝著柳氏說道:“怎不讓良兒L多留會,這一沒看到,就回去了。”
柳氏溫和地搖頭:“她到底是外人,讓她在這裡晃悠,還是不好。”
許婆子不以為意,往柳氏身邊湊了湊,
()輕聲說:“我看良兒L的年紀不小,你還沒給她說人家?”
柳氏一聽許婆子這話,心裡就不免苦笑起來。
這許婆子好心是好心,可人總是愛碎嘴,尤其是岑良第一次來給柳氏送藥的時候,許婆子就一眼看上了岑良,總惦記著要她給自家孫子做媳婦兒L。
柳氏見過許婆子的孫子,是個讀書人,看著有幾分傲氣,人雖沒有眼高手低,但不算良配。
她怕良兒L過去受委屈。
她委婉拒絕過幾次,只是許婆子不肯罷休,總是在這件事上說了又說。
柳氏這日回家,就見岑良在牆根下,藉著最後的餘暉在做活,那明亮的大眼睛微眯著,勉強才看清楚手裡的繡活。
岑良這一出,氣得柳氏急急走過去,搶走了她手裡的繡活。
“天這麼黑,你還做什麼做,快些進屋去。”
她的聲音難得有幾分大。
岑良做得入神,沒發現娘回來,被柳氏抓住,嘿嘿一笑,也不敢去要回來,步步跟著柳氏回屋去。
柳氏將繡活收起來,岑良怕她氣得身體不舒服,小聲說道:“娘,我只是剛才入神,沒發現而已。你別生氣了,我以後肯定不會……”
“良兒L,今天,許婆子和我說,她之所以幾次都和我提親,是他家青雲看上了你。”張青雲,就是許婆子的孫子,柳氏張了張嘴,“你有沒有想過……”
張青雲瞧上的,和許婆子自己看上的,那又是兩回事了。
“我不嫁。”岑良認真地說道,“娘,你就別惦記著我嫁人的事。我說了不嫁,誰來也沒用。”
柳氏嘆了口氣:“你要是嫁了人,就不用總是這麼吃苦……”本來做女紅就很傷眼,結果岑良還總是偷偷在傍晚加活。
今天分明是她休息的日子。
岑良卻是不肯。
她知道柳氏總覺得自己是個累贅,希望岑良早日出嫁,不要再管她,可岑良怎麼可能不管柳氏?
當初如果不是柳氏帶著她,哪怕改嫁都能活下去,何必操持得這麼辛苦?
“娘,今兒L我回來,在街上聽到個消息,”岑良打斷柳氏的話,“黃家出事了。”
她不願和柳氏吵,直接將話題帶開。
柳氏剛揹著岑良在點燈,聞言立刻轉過身來,露出又驚又喜的表情:“你說的,可是真的?”
“是真的,徐三叔說的,那天他親眼所見。”
徐三叔是走街串巷的貨郎,每日都要在京城遊走,他說的話,倒是有幾分可信。
岑良:“徐三叔說,那日有官兵進了黃府,把黃慶天給抓走了。”而且黃府連著好幾日,都有車馬外出,那模樣,看著像是去四處求援。
柳氏一聽到黃慶天的名字,眼底不由得流露出深刻的仇恨,若非這個人,他們不會一家失散,夫君也不會為此死去。
她揉著額角嘆息:“可惜的是,我們身上並無證據,不然,真的想去告上一告。”他們不知黃慶
天所犯何事,卻期盼著他能早些死去。
至於翻案……
岑玄因在出事前,倒是曾和柳氏說過,他手中有著能讓黃慶天認罪的證據,可過不多久,岑家就出了事。
自那後,柳氏竟是再見不得岑玄因一面,自然也不知道他將罪證藏在何處。
如果只有柳氏一人,她肯定要去鳴冤鼓,哪怕吊死在官府外,也要讓這件事再起波浪,可她還有岑良。
她不能讓女兒L再繼續受苦,也只得忍下心中熱切的希望,對岑良笑著:“良兒L,善惡到頭終有報,定是他作惡多端,正該償還的時候。”
岑良聞言,卻是有些沮喪,嘆氣著說道:“縱然他能償命,可阿爹也回不來了。”
而後,她似乎想起更傷心難過的事,低頭嗚嗚。
“那許府,將咱家的院子都給賣了出去。”
前幾日,岑良好不容易得了空,出來覓食的時候,又偷偷去看了眼從前的家,卻發現那外面掛著的不再是許府,而是容府。
而且門裡門外,也不再是冷清。
有好些人進進出出,那模樣看著是在整修,將過久沒有人住的府邸重新翻新。
趁著這個空當,岑良在門外貪婪地看了好幾眼內裡的情況。
許是這宅院落到許府手中,並不怎麼重視,內裡的格局擺設都和從前一般無二,只是年久失修,顯得有些老舊。
她不敢多看,怕引來其他人的注意,過不多時就匆匆離開,只是一面走,一面抹淚。
如今再搬去新人,故土離她們越發遙遠,好似再也回不去了。
柳氏嘆息著抱住岑良,還跟小時候那樣,輕輕晃動著她,就像是在安撫小寶寶那樣,“良兒L,孃親的乖乖,莫要哭了,娘給你哼曲兒L。”
岑良趴在柳氏的懷裡默默點頭,於是,柳氏就慢慢地給她唱。
小調帶著幾分清愁,卻又無時無刻透著生動的朝氣,是年幼時,柳氏經常給他們兄妹倆哼的小曲兒L。
算不上多麼高雅的曲調,卻每每總是能讓他們安然入睡。
岑良閉上眼,就好像回到了許久之前。
她和兄長岑文經喜歡呆在池塘邊,柳氏總是害怕他們貪涼,就在邊上盯著。
可總有看不住的時候。
有時候,柳氏不過去廚房看一眼,趁著這空隙,岑文經就偷偷摸摸下了水。
撲通——
好大一聲,把小小的岑良嚇壞了。
她伸著小手,朝著池塘抓了抓,“驚蟄哥哥,驚蟄哥哥——”
她奶聲奶氣地叫,想當然撈不住在水裡靈活遊動的男孩。
等柳氏回來,就收穫了哭唧唧的岑良,以及蹲在池塘邊拼命甩頭的落水小狗一隻。
岑文經捋著頭髮,嘿嘿直笑。
小小年紀,就已經有了岑玄因那賴皮樣兒L,就抱著柳氏的腿痴纏。
“娘,我就只是下水一會,一小會……”
柳氏抱著岑良,被他晃得無奈,懷裡的良兒L被逗得開懷,又咯咯直笑。
“好驚蟄,別晃了,良兒L都要掉下來了。”
……如在夢裡,如在現世。
驚蟄是叫著娘醒來的。
他望著漆黑的殿宇,下意識摸向眼角,卻發現正是溼噠噠一片。
驚蟄慢慢坐起來,發現原本容九躺著的地方,已經沒有人,不過現在他沒心思去想容九去了哪裡,只是深深地將臉埋在掌心。
說來,他已經很久沒夢到家人。
驚蟄在家中,也叫做驚蟄。
他是出生在驚蟄那天。
所以驚蟄,是他的小名。
柳氏總愛這麼叫他,良兒L也是,唯獨父親,會叫他的大名岑文經。
驚蟄在黑暗裡坐了許久,這才慢吞吞爬起來。剛才這會,他已經清醒得差不多,再也睡不下。
容九也不知道去哪了。
驚蟄將放在床邊的外衫撿起來穿,攏了攏,就打算出去走走。
白日裡,他勉強熟悉了這屋內的佈置,走起路來,也沒怎麼磕磕絆絆,好不容易摸到門邊,將門給推開,就看到廊下站著幾人。
只是很明顯,有幾個,那腰都彎得要斷掉,恨不得就跪倒、或者匍匐在地上。
驚蟄一眼就看到容九。
那抹身影,也難有人與其相抗衡。
容九的身上長久攜帶著一種驚人的煞氣,只是在驚蟄的面前,時常會無意識地收斂。
驚蟄甚少看到容九這麼……
有壓迫感。
容九冷白的皮膚,在月下變得更像是某種凝固的石像,精雕細琢後的眉眼冷酷陰森,那種冰冷的煞氣如同索命的繩索,正套在他們每一個人的身上。
恐怖的威壓幾乎壓斷了身前幾人的腰,哪怕只是看著他們的半邊身子,都能覺察出他們的驚懼與惶恐。
恍惚間,容九彷彿是地獄惡鬼,而那些人,都是被他扼殺的冤魂。
……哈哈,驚蟄尷尬地笑了笑。
他似乎來得不是時候。
驚蟄對上容九冷漠如刀的眼神,不免打了個寒顫,好吧……不怪那些人害怕,他瞧著也是有些怕的。
“我……”
驚蟄正想鼓起勇氣,說這只是個意外,讓他們繼續時,就見容九已經拾級而上,拋棄了身後那些個人走到他的身邊。
而後,姣好的眉頭蹙起。
“怎麼沒穿鞋襪就出來?”
他低頭。
驚蟄也跟著低頭。
無辜的腳趾頭裸|露在外,的確不著鞋襪。
驚蟄尷尬地動了動腳趾頭,囁嚅著:“……忘了。”做夢醒來後,心神有些震盪,一時間也沒想起來。
容九抬手抹過驚蟄的眼角,聲音沉了下來:“哭了。”
驚蟄弱弱:“只是做了個夢。”
容九面有不虞,將人給抱走了。
“……你外面……”()
不必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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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時間內,男人該是不會出來了。
此刻,門外站著的幾人,才敢悄悄直起了腰,而後面面相覷。
方才,他們不敢直視那人的模樣,卻能感受到景元帝的態度。
那殘酷的寒意收斂,蛻變成溫涼的氣息,帝王轉過身去,於是,那暴戾的殺意也隨之蟄伏,化為另外一種鮮明的不喜。
哦,景元帝在不高興。
在為那人沒穿鞋襪出來,而不高興。
真真稀奇,有朝一日,能看到陛下不高興時,是真在發脾氣,而不是……活活將人給砍了。
正如剛剛命懸一線的他們幾個,也差點掉了腦袋。
他們心有餘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下意識看向剛才兩人站立的方向。
“剛才那人,是誰?”
其中有人問,他的面色微白,可雙目卻緊盯著剛才的位置,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在他的心頭浮現,彷彿促使著他去……膜拜,亦或者匍匐下去。
是因為景元帝嗎……不是,他也害怕敬畏著陛下,可這是另外一種古怪的欲|望……
他猛地抽了自己一巴掌,將其他幾人嚇了一跳。
“陛下既然有事,那我等合該退下。”他頂著半張腫脹的臉說道,“該辦的,可得儘早都處置了。”
他剛才下手,可半點都沒留情。
其餘幾人古怪地盯著他看了眼,默默點了點頭。於是,他們悉數退入黑暗裡,彷彿與黑夜融為一體,再無人能發現他們的行蹤。
屋內,驚蟄正在掙扎。
“我自己來!”
驚蟄奪過容九手裡的巾子,匆匆擦完自己的腳,然後迅速上了床。
他有點後悔自己剛才出去,容九的情緒顯然正在高漲中,那是一種鋒芒畢露的殺意。
儘管對上驚蟄後,那很快蟄伏下來,又很快成為欲|望的肥料,迅速燃燒起來。
驚蟄想哭,到底是誰當王?
真的是他嗎?
“……你似乎,很不想我和其他人見面?”
驚蟄猶豫著,有點不安地說道。
“是不是我留在這裡,給你添麻煩了?”
剛才容九的動作很快,甚至沒讓驚蟄看到多少外面的情況,也是因為太黑,著實只能看到廊下那一點點月下痕跡。
可驚蟄對容九已經一點點熟悉起來,那他剛才的動作,多少是帶著點回避。
驚蟄小心避開一些會叫人心裡刺痛的可能,儘量不去想,只是說著:“雖然有些風險,但我早些回去,也是……”他的話被打斷。
被突如其來的一句,怪異,扭曲的話語。
“我不想讓任何人見到你。”
容九聽似平靜、淡定的嗓音下,有狂躁的熔漿在咆哮。驚蟄當真不知,人要如何發出這種看似冷靜剋制,卻又充斥著無比狂熱的聲音。
“不能看到,不能聽到,不能擁有。”
宛如毒液的話語,從那張豔麗鮮紅的薄唇裡湧出,無聲無息編織成捕獵的巨網。
男人半跪在驚蟄的身前,彎下那孤傲的脊背,他的頭顱靠在驚蟄的大|腿上,熾熱的吐氣,在皮膚上亂竄,那禁錮的力道將驚蟄牢牢鎖住,幾乎無處可逃。
容九如同最虔誠的信徒,無比卑微地渴望著一絲絲垂憐。
——“只屬於我。”
卻也是最瘋狂、貪婪的信徒。
掠奪,囚禁,種種手段也罷,他只允許驚蟄的目光,落在他一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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