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孤生 作品
第八十五章
面上來看,這一切全都怪黃長存此人心思狠毒,竟然會對親人下此毒手,然而細究之下,還有矛盾。
就算嫡系血脈在全部鋃鐺入獄,可他們曾經有過那麼多結交的人,到底太后還在,怎可能讓黃長存痛下殺手?就算他有那樣的心思,卻又有什麼能力能夠做到這點?
是了,證據確鑿,全都擺在了面上。
只不過黃長存是在嫡系出事之後,才走到檯面上的人,就算他使出再多的錢,有些事情並不是有錢就能做,還要有權勢。
如今伴隨著嫡系血脈與黃長存的死,所有的真相都覆沒在了過往長河裡面,可不代表其他人會放鬆警惕。
景元帝之可怕,讓世家心有餘悸。
只不過現在,他們心中縱然有再多的計較,更不能流露在表面上。畢竟至關要緊的,還是太后這一次謀反。
誰都知道,太后到了如今這個歲數,真要幹出什麼謀反的事情來,歸根究底,不是為了自己。
太后謀反的目的是為了瑞王。
朝堂之上正為了此是爭辯不休,因為瑞王殿下在兩日之前剛剛送來了請罪書,正是為了太后犯下的罪行上呈了摺子。那請罪書裡面說的是真情流露,說的是痛苦萬分,讓人潸然淚下。
瑞王說自己對此事毫不知情,並不知道自己母后犯下了這麼大的罪行,然而父母之過,兒女承擔,他請求皇上廢除他的王位,讓他與太后一起貶為庶民。
()誰都知道瑞王是在以退為進,懇求景元帝高抬貴手,饒過太后一命。
眼下並無太多證據,能夠證明瑞王與太后這件事有關係,如若在這個時候景元帝毫無緣由廢除了瑞王的王位,定然會招惹天下非議。
皇帝做事向來隨心隨意,當時朝堂之上有不少朝臣聽到瑞王的請罪書後,一瞬間竟是在擔心,要是景元帝聽了這些言論,順水推舟把瑞王的王位給廢除了,那該怎麼辦?
這可不是他們多想,而是這麼些年裡面景元帝,做出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許婕妤只要一想到前朝的那些事情,就有點煩心。她們雖在後宮裡面,但是後宮妃嬪與前朝百官也是息息相關的,不然她們為什麼要入宮?
先帝在這件事上做的可比景元帝好多了。
先帝那段時候平衡了前朝和後宮的關係,雖然他對外手腕有些軟弱,這也是個很和善的君主,算得上君臣相宜。
就算沒什麼作為,可也是個好的。
景元帝……雖然看著比先帝有能力得多,可他卻不是一個會在乎聲名,在乎口誅筆伐,在乎後世筆墨的人。
他做事向來隨心,只要一點不如意,就有可能痛下殺手,這樣喜怒不定,手段殘忍的帝王,就算再有能力,他們都覺得心有餘悸。
會在意,有弱點的皇帝,某種程度上才會讓他們更為喜歡。一個渾然沒有弱點,做事隨心所欲的皇帝,遠比前者更叫人害怕。
因為有恐懼之事,行事才會收斂。
許婕妤收斂了眼神,低下頭去看著那些奼紫嫣紅的花,這些花長於溫室之中,被搬出來感受寒冷的摧殘,如今已是有點可憐地垂下了頭。
有三三兩兩的太監穿行,其中似乎是在侍弄它們。
不多時,許婕妤重新走回那些妃嬪之中,彷彿是在融入她們。這些高高在上的後宮主子交談時,絲毫沒有避開這些忙碌穿梭於御花園的太監,他們本來就是屬於這座皇庭的一個擺件,就像是那假山,那花,那隨手擺放在路邊的石頭,沒有任何的差別。
…
谷生一路衝回直殿監的時候,並沒有回到自己的住處,而是腳下一拐,徑直去了雜務司。
他腳步匆匆,引來了世恩的注意,從後頭追上了他。
“你走那麼著急,是去做什麼?”
今日谷生被借調去御花園做事,現在宮裡麵人手不足,有些時候就略顯緊湊,雖然從外調來的人來,但新來的人還不能立刻上手,有些事情還是指著老人來做。
“我聽到了一些……我想找慧平確認一下。”谷生的臉色有些奇怪,很難用語言形容那到底是怎樣一種複雜的表情,就好像整張臉都皺巴在了一起,“你先等我確認之後……”
兩個人正說著話,就撞到了慧平。
他正站在庭院裡面跟廖江說著話,兩個人一來一回,神情有些緊繃,不過語氣平和,應該是在討論正事。
說了一會兒,他們兩個才留意到有外來人。
廖江朝著他們兩個點了點頭,就招來了小太監吩咐他們去做事。慧平則是邁開步伐,朝他們兩個走來,“這麼急匆匆來找我,是有了驚蟄的行蹤嗎?”
前幾天傳來的消息,說是太醫院已經找到辦法,把蠱蟲從蟲奴的身體裡面趕出來,大部分的宮人已經恢復了意識,只需要休養一些時日就能夠重新回到位置上。
這是個好消息。
原本以為這些被蠱蟲控制的人,已經沒了活路,卻沒想到他們還有活下來的可能。
而今他們多數人都懷疑驚蟄就在太醫院,正翹首以待著太醫院的消息。
谷生:“你隨我來。”
他一把拉住了慧平的手,把他拉到了角落裡,這種避人耳目的動作引來了世恩的注意,他心神一動,就站在他們的不遠處。
這個位置能夠讓他聽清楚他們兩人的交談,卻也能夠知道有沒有人刻意靠近,為他們把風。
“慧平,你老實跟我說,你知道驚蟄平日裡還有誰來往過嗎?”
谷生被這話問得有些懵了,這句話問得就有些奇怪。
“你問這個做什麼?”
“你就別管這麼多了,快告訴我。”
慧平皺眉,思考了下:“鄭洪,雲奎,胡立,明雨,北房的人,還有容九。還有侍衛處的人。”
容九。
谷生臉色微變,揹著手在慧平的面前走來走去。這些名字都是他們都知道的。
“除此之外真的沒有別的了?”
他忍不住追問。
“你到底想說什麼?”慧平皺眉。
“我今日在御花園幫忙的時候,聽到幾位主子在說話,我聽到她們說,乾明宮多出一位主子。”谷生慢慢地說道,“是個男子。”
這件事已經在後宮傳得沸沸揚揚,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了。
就連他們在私底下也曾討論過,原來景元帝喜歡的是男人而不是美嬌娘,怪不得這些年皇帝對後宮總是興趣缺缺。
“乾明宮的事情與我們無關,還是少打聽為妙。”
站在不遠處的世恩,因為聽到谷生的話,遠遠拋來了這一句,好奇心太重並不是什麼好事,反倒容易被好奇心給害死。
“我的意思是,那個主子的名字……”谷生嚥了咽口水,“是驚蟄。”
就算他只是在不經意間聽到這個名字,他也絕對沒有聽錯。
驚蟄,怎麼可能會在乾明宮呢?
…
太醫院內,宗元信揹著手走來走去,神情很是嚴肅,不知道在思索些什麼。
前些天他剛剛帶著人把那些安分下來的蠱蟲一一檢查完畢,確保它們都在罈子裡面,沒有隨意亂飛,之後又開始著手檢查那些甦醒過來的太監宮女。
他們的身上大部分沒有明顯的傷痕,對於自己曾經做下的事情也根本沒有記憶,只是依稀記得,混亂之前的事情。
除去侍衛處的那些侍衛之外,大部分的宮人都是在除夕當
天才被這些蠱蟲控制的。被控制的時間短,恢復的速度也就更快,不過幾天的時間,大部分太監宮女就都能夠下床走動,基本就沒了大礙。
在確定這些太監宮女的身體沒有問題之後,他們已經被陸陸續續放了回去。
餘下還躺在太醫院的,要麼就是那些控制時間比較久的侍衛,要麼就是曾經受傷的人。
被蠱蟲控制的時候,就算受了傷,傷勢也不會太嚴重,蠱蟲會控制血液的流動。只是兩方廝殺,到底不會留手,那些斷手斷腳的就太過嚴重。
這些人就算好了,也肯定會被挪出去,只不過而今靠著皇帝的命令,太醫院也不吝嗇藥材,使得他們至少能保下一條命來。
這連著好幾天的忙碌,讓太醫院看起來有些亂糟糟。宗元信的樣子也正是頭髮凌亂,雙眼佈滿血絲,只是這精神卻很亢奮,就算想睡也睡不著。
“陛下所言,未必沒有道理。”宗元信讚歎,“妙啊。”
剛剛景元帝親至,宗元信還害怕又出了什麼問題,然而當皇帝提出了一個猜想的時候,他卻猛有一種豁然洞開的感覺。
他對蠱蟲到底不算熟悉,是因著這兩次宮裡面出事,這才陸陸續續有所接觸,他也逐漸意識到蠱蟲是蟲,同時也是藥,既是藥,自然能夠入毒。
既然如此,那皇帝身上的毒要是真的是蠱,也未嘗不可能。
分明依著他之前的判斷為皇帝拔除毒性,雖然艱難,卻不至於這麼寸步難行。
可皇帝已經三番兩次,因為藥性太過激烈而性情大變。雖然宗元信面上看不出來,私下已經大動肝火。
他有時是有些放浪,可在自己的本職工作上,卻是非常盡心。這麼多年來,宗元信已經誇下海口,也多次針對這毒進行研究,結果真的開始動手,卻有這樣的偏差,哪怕毒性的確已經解開一半,可現在的進程在宗元信看來,多少還是失敗的。
“蠱毒,蠱毒,如果是蠱毒,我倒是有個思路……”
宗元信自顧自說著話,根本沒顧上景元帝,過了好一會,他才猛地反應過來,轉頭看著景元帝。
“陛下,臣想問您要一個人。”
“黃儀結明日會過來。”景元帝淡淡說道,好像從一開始,就知道宗元信要什麼。
宗元信笑了起來:“陛下真是急人所需呀。”
景元帝冷淡地說道:“順帶盯著她,有異動就殺了她。”
宗元信微訝,挑眉說道:“臣還以為,這人勞苦功高,陛下會加以褒獎,多加賞賜呢。”
景元帝斜睨他一眼,甚是冷漠:“賞賜歸賞賜,想殺歸想殺,有什麼干係?”
宗元信哽住,一般來說,那還是有點干係的。罷了,景元帝也不是一般人,發點小瘋只能算作日常。
就在景元帝將要離開前,宗元信無意說道:“陛下,您是怎麼想到,這毒有可能是蠱呢?”
宗元信一邊說,一邊還覺得妙。
若是依著這個想法,那些無法解釋
清楚的反應,竟是有了合理的脈絡。這對宗元信來說,已經足夠他再興奮幹上幾日活。
景元帝薄涼的視線落在宗元信身上,他立刻反應過來,閉嘴低下頭。
景元帝倒是不急著離開了,他掃過屋內:“那些蠱蟲,都收在哪?()”
宗元信:它們喜愛陰暗潮|溼的地方,所以,臣之前叫他們挖了個地窖,佈置好後就把它們送進去。?()_[(()”
他帶著景元帝一行人到了地窖前,隔著厚厚一層板,都能聽到那些窸窸窣窣的聲音。
抓撓,嗡嗡叫,摩擦聲,這種可怕怪異的聲響,尋常人聽了只會害怕,宗元信卻兩眼放光:“它們從宮人的身體離開後,似乎能聽得懂一點人話,不管是驅使它們到罐子裡,還是讓它們在這地窖,它們都能反應過來。”
景元帝盯著地窖,黑沉的眼眸裡看不出神情,片刻後,他冷淡地說道:“晚些時候,會有人過來加固,除你與特定的人之外,尋常人等不得隨意進出,安神香必須全日不休燃著。”
皇帝的命令,當然是好事。就算宗元信能想到方方面面,但是他到底不能夠要求太多——在沒有景元帝的允許下。
然而,景元帝為什麼會這麼做?
陛下剛才的命令,正是為了皇宮安全著想。誰也不知道這些蠱蟲為什麼會突然撤離蟲奴的身體,又為什麼會聽從宗元信的命令……宗元信還沒到那麼自大,會覺得這些蠱蟲偶爾的服從,是真的把他當做主人。
那要是這些蠱蟲再失控該如何?
這是宗元信不得不考慮的問題。
可是景元帝?
他可不會在乎。
某種程度上,如果不是景元帝的放縱與無謂,皇庭可不會遭受這接連的打擊。
景元帝根本不在乎會死傷多少人。
這樣一個冷漠無情的人,突然會下令將這些蠱蟲與其他人隔開,還有所強調……要麼就是這東西至關重要,要麼就是,這與某個人有關。
宗元信親自送著景元帝離開,插著腰站在大門口有些出神,難道,是驚蟄改變了他?
……驚蟄,讓景元帝心慈手軟了?
宗元信冷不丁打了個寒顫,一想到“心慈手軟”這四個字,尤其還是套在景元帝身上的,真是叫人毛骨悚然。
…
黃儀結已經很久沒有來過乾明宮,重新回到這裡,以全新的模樣,還真是一種奇怪的體驗。
她沒想過景元帝還會再見她。
黃儀結動手的時候,沒覺得自己能活下來,結果跌跌撞撞到了現在,竟還給自己報了仇,她對景元帝不說多麼感謝,但至少不是厭惡。
願意承認的話,那還有點愧疚。
可這不代表黃儀結願意再見到景元帝,她不喜歡自己在皇帝跟前害怕的模樣。
然而那幾乎是無法控制的反應,黃儀結每次都會如此,這不僅是她害怕皇帝,連帶著她的本命蠱的反應也總是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