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空皮囊
一張空皮囊。
它靜靜地坐在一株絞殺植物下,空無一物的皮囊似乎被無情碾壓過,原本屬於它的豐富內容不知何時已一股腦地排擠乾淨,半滴血也沒剩下,絞殺植物白骨般的寄生根吸納了它慘白的臉,使它的頭部若隱若現,愈發陰森恐怖。人皮兩腿分開的地方被一叢大得可怕的白蘑菇遮住了,就算僅存一張空皮囊,它還有人的羞恥感。 森林突然安靜得詭異。 十八歲的明澈感到背後寒氣逼人,他驚慌地回過頭,蔓延至腳下的地毯式的蛇群驟然凝滯,他只捕捉到一股股藤蔓浮出滿地枯葉的假象。在他身後的樹洞裡,一雙瘦骨嶙峋、偷偷摸摸探出來的鬼爪子也被他猝不及防的回頭所定格,化為刺向蒼穹的水墨畫般的虯枝。 如此近距離地面對一張人皮是件可怕的事。明澈感到脊背發涼,恐懼浸透了叢林荒涼死寂的背景,並迅速渲染了整個時空。 這張皮毫無血色,彷彿從墳墓中爬出來的,它從頭到腳乾癟無物,活像皮影戲裡的角色,側影宛若一條從枝頭倒掛下來的軟踏踏的無磷蛇。它腦袋禿得很純粹,凸出的眉骨上亦寸草不存,單從面部很難判斷出是男是女。它的眼皮耷拉著,似乎有意掩蓋空無一物的黑洞洞的眼眶,缺乏骨骼的鼻子耷拉在臉一側,咋一看以為是揉皺了的破布條,慘淡的嘴巴微微張開,一群黑黝黝的甲殼蟲在嘴裡忙碌穿梭,令人作嘔。 明澈屏息凝神,魂魄被眼前的怪物牢牢牽制,雙腳半步也挪動不得。 人皮微微顫動了一下,嘴裡的甲殼蟲倉皇逃竄,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它飄飄悠悠地勉強站起身來,由於根基不穩,差點撲倒在明澈身上,冰涼的皮囊幾乎貼著明澈的臉倒下去。 明澈倒吸一口涼氣,不由得跳出好幾步遠。 “把你的身體借給我!”人皮忽然說話了,聲音雌雄難辨,凸出的嘴唇令人眼前浮現缺氧而死的魚。 “一個人怎麼可能穿兩張皮囊?”明澈強壓內心的恐懼。 “怎麼不可能?”人皮厲聲回答,“人世間披著兩張皮的人還少嗎?人就像洋蔥頭,剝開一層還有下一層,不到最後,誰還真看不清誰的真面目!快!把你的身體借給我!” “絕不!”明澈果斷地拒絕了。 一幕恐怖的畫面出現在他眼前:只見那張慘白的人皮匍匐在鋪滿落葉的地上,拼命地用下巴、胸脯、腹部、膝蓋緊貼地面,蛇一樣蠕動著,飛快地衝著明澈腳下爬過來。 明澈情急之中順手撈起一根粗壯的樹枝,照著人皮慘白的皮囊狠狠抽下去,“啪”的一聲,人皮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慘叫,聲音難聽極了,可怕極了。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伴隨著馬兒的嘶鳴聲,幾個形跡可疑的人出現在叢林中,馬蹄揚起翻飛的枯葉,宛若蝴蝶。 這些人逐漸放慢腳步,用搜尋的目光環顧四周。為首的是一個腫眼泡的男人,他面色陰沉,跟隨他的幾個人衣衫粗鄙,從裝束來看像是埃拉城本地人。 明澈早已躍上枝頭,他居高臨下觀察地面,突然瞥見人皮躲在腫眼泡男人的坐騎腳底下,它像樹葉緊貼著地面,慘白的身體在枯葉下若隱若現,一隻馬蹄毫不客氣地踩中了它的臉,它竭力掩飾著恐懼,恨不得鑽進地縫裡。 “畫像上那混蛋到底存在不存在?辛苦這麼多天,怎麼連個鬼影子也沒逮著?”一個滿臉橫肉的金髮男子沒好氣地抱怨道。 “你讓我們找的該不是吸血鬼吧!把哥幾個的命搭進去可就不划算啦!”一個精瘦的藍眼睛男子也跟著搭腔了。 腫眼泡的男人皺著眉暗自嘀咕:“那怪胎儘管有手有腳,畢竟是件廢物,它能逃到哪裡去呢?” 忽然,腫眼泡的馬打了個響鼻,突如其來的氣流沖走了它腳下的枯葉,一張慘白的人臉赫然暴露出來,嚇得馬頭向後微微仰著,一隻馬蹄下意識地刨著地面。 腫眼泡的男人厭惡地勒緊了馬韁繩,不由得低頭去看,卻見頃刻間遍地花開似錦,仔細分辨,竟是蛇群吐著飽含毒液的紅芯子,燃燒的火焰一般遍佈腳下的大地。 明澈也看到那些偽裝的藤蔓紛紛化為群蛇亂舞,密密麻麻交錯纏繞的毒蛇在林間飄搖,像極了海底的水草。 腫眼泡的男人還未回過神來,身下的馬的軀體已然龐大了一圈,從馬蹄到馬肚子爬滿了毒蛇,蛇群潮水般迅速蔓延至馬背,他自己腰部以下的部分也淹沒在扭來扭去的蛇堆裡。 只是眨眼功夫,出現這種情形真是咄咄怪事,腫眼泡男人不由得心裡一緊,趕緊命令身邊的同夥掉頭逃命,自己也忙不迭地撥轉馬頭沿著老路逃竄。 但同行的三匹馬已像溺水的可憐蟲,身體漂浮在蛇的驚濤駭浪中,
只剩下掙扎了。馬背上的人驚恐的程度可想而知,他們無法相信眼前的一幕,歇斯底里地尖叫著,狂亂地拼命揮舞手中的斧頭和刀劍,一時血光飛濺,被斬斷的蛇頭蛇身甩出來,林間小路瞬間堆了死蛇無數,低矮的灌木枝頭纏繞著蛇的搖搖晃晃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