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9囚徒
沸騰時刻。
似乎有人把埃拉城這隻大口袋倒提起來,“撲啦啦”向下放空,湧進廣場的人像大堆大堆的沙丁魚,多得四處蔓延,以至於陽臺、屋頂、樹上到處都是人…… 瑪利亞大教堂前,火焰齜著尖牙舞蹈,染紅了尖頂塔斑駁的牆壁;絞刑架蠢蠢欲動,隨時準備送哪個倒黴蛋去見上帝。絞刑臺四周被圍得水洩不通,儘管處死囚犯的事屢見不鮮,但人們對處決死囚始終抱有濃厚的興致。 侏儒藍儂擠在人群裡,他矮小單薄的身體如同飄搖的海藻,被人推來搡去。 落魄貴族阿戈蘭特也出現了,從他深陷的眼眶中射出兩道深邃可怕的目光,似乎兩把磨得雪亮的匕首。儘管歲月摧殘了他的容顏,但不得不承認,他還是個英俊的男人。 阿戈蘭特身後跟隨著忠誠的管家德蒙,此人雖然有張漠然乏味的臉,但初次看到他的人總會印象深刻,因為他那浮腫下垂的大眼泡,難免會令人想起深海礁石中的某種魚類。 人們興致勃勃地議論著今天要絞死的囚犯——它不是一個人,也不是女巫的黑貓,而是一條狼。 這可不是普通的狼,這條狼殺人的方式驚世駭俗,它不僅吃掉了雜貨店的啞巴的半截身體,還啃光了漂亮的莫麗嬌豔欲滴的臉孔,掏空了她的內臟。 每當人們想起莫麗那僅剩後腦勺的半個腦袋,就會陷入噩夢般的恐懼。 廣場上等著看熱鬧的民眾越來越多,而遊行卻遠未結束,這樣罪大惡極的兇手落網,遊行是必不可少的重要環節。 此時,就在剝皮街,一輛囚車緩緩地碾過擁擠的街道,囚車上載著的死囚很特別, 這是一條渾身血汙的狼,背部的血肉翻出來,斧頭砍過的傷痕如同溝壑,暗紅的血還在向外湧。鐵鏈鎖住了狼的四肢,用以威脅他人的獠牙也被捆紮得結結實實,使因恐懼、憤怒而突出變形的狼眼愈發恐怖。 一群暴怒的市民向囚車投擲石塊,他們用最惡毒的語言詛咒死囚,控訴它犯下的令人髮指的罪行。 囚車後面跟著治安長官安東尼奧和格納騎士,雖然嘈雜聲不絕於耳,他們的情緒倒是絲毫沒有受影響。 押送囚犯的士兵個個全副武裝,竭力維持隨時可能失控的秩序。囚車顛簸著穿過狹窄的街巷,順著溪流一般的人群駛向埃拉廣場,那裡的絞刑架已等候多時。 就在這時,囚車顛簸了一下,左側的車輪出其不意地脫離了囚車,骨碌碌滾向圍觀的人群。 與此同時,不知從高處哪扇窗戶裡飛來一塊石頭,不偏不倚砸在拉囚車的馬頭上,馬兒頓時驚恐地揚起四蹄嘶鳴著。 受驚的馬拖著失衡的囚車狂奔,沿路踩踏聲、尖叫聲、咒罵聲響成一片。押送囚車的士兵好容易才牽制住發狂的馬兒,鎮壓住騷亂的民眾,囚犯已不知所蹤。 尖頂塔前,來看熱鬧的民眾並不知情,大夥兒興致勃勃地等待著。 法官桑德羅想趁機一雪前恥,他挺著圓滾滾的大肚子,岔開兩條大腿站在臺上,做了一番慷慨陳詞,奈何底下的民眾對他沒有絲毫興趣,使他異常惱火。 宗教審判官安德里安不耐煩地望著瑪利亞大教堂,克里斯托弗大主教這會兒遲遲沒有露面。 前天晚上,這條惡狼被帶回埃拉城,被關押在瑪利亞大教堂的一間地牢裡。 瑪利亞大教堂一半生長在陽光裡,一半掩埋在黑暗中,這地下的一半猶如墓穴,關押和埋葬著無數幽靈般的活死人。 昨晚,克里斯托弗大主教踏著一層層蜿蜒盤旋深入地下的狹窄樓梯,獨自進入陰森恐怖的地牢裡,他支開獄卒,私自對這條窮兇極惡的狼進行了審問。 啞巴與莫麗的慘死固然影響惡劣,但克里斯托弗大主教迫不及待想弄清楚的,是“老好人”旅館老闆彼得羅口中的“人皮”。假如那玩意兒存在的話。 審訊是失敗的。無論克里斯托弗大主教使用那種方式,深明大義的說教也好,威脅恫嚇也罷,狼除了瞪著惡狠狠的綠眼,露出鋒利的獠牙示威之外,只會發出野獸的咆哮和哀嚎,不像是能與人溝通的樣子。 難道抓錯了狼?克里斯托弗大主教趕緊派人連夜去請“老好人”旅館的老闆彼得羅。 彼得羅被蒙上眼睛兜兜轉轉進入教堂,然後順著一層層陡峭的臺階來到關押惡狼的地牢裡。彼得羅在大主教的指示下,識別出惡狼的模樣,這正是被獵狗攻擊後逃走的那條狼。 “你肯定沒認錯嗎?”大主教避開燭光,讓自己的臉隱藏在陰影中,他的語氣嚴肅莊重。 “準沒錯兒!就是這惡魔!它被獵狗撲倒時,曾經褪下一張人皮,露出來的正是這副鬼臉兒。該死的殺人犯,它毀了我的生意,我恨不得現在
就宰了它!”彼得羅環顧陰暗潮溼的地牢,再望望裹在黑袍裡的大主教,心裡有些發毛。
“你怎麼證明自己沒撒謊呢?除非你能讓狼張口說話,問出人皮的下落來。”大主教指了指渾身血跡的狼,流露出這樣的意思:它不過是個野獸。 “可它的確穿著人類的衣裳走進我的旅館,是我的女招待莫妮卡接待了它,不信你可以問問莫妮卡。”彼得羅的臉漲得通紅,他竭力證明自己沒有撒謊,“這傢伙坐在酒桶上,用人類的語言說話,誰會想到它是一條狼!後來我才明白它為啥要住閣樓,要知道閣樓又髒又亂,只適合住老鼠!” “跟它聊聊吧,看它還能不能認出你這位老熟人?”大主教饒有興味地說,“最好問清那張人皮的下落。” 彼得羅爽快地答應了,大著膽子靠近被鐵鏈鎖得結結實實的惡狼。 狼瞪著步步逼近的彼得羅,露出鋒利的獠牙,它企圖撲上去咬彼得羅,但被鐵鏈重重地拉回去,它脖子和四肢上的鐵鏈發出清脆的撞擊聲,在陰暗的地牢裡異常刺耳。 彼得羅跌坐在地,他擦了擦額頭上冒出來的汗珠,戰戰兢兢地後退到安全範圍內。 “該死的畜生,你就這樣問候老熟人嗎?真恨不得打死你!當初你人模狗樣地來到我的旅館,我就應該放狗咬死你!你毀了我的生意,毀了我的生活,現在竟然還想咬我,你這天殺的!”彼得羅憤憤不平地指責道。 暗處的大主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燭光下的狼,生怕錯過任何細節,然而狼除了瞪眼齜牙咧嘴,再無其他反應。 “畜生,你還要裝無辜嗎?讓我來幫你捋一捋,那些該死的老鼠是你引來的吧?如果不是你天天倒飯,老鼠也不會像汙濁的河流繞著我的旅館上躥下跳,害得客人們紛紛退房,想想就來氣!你殺了鐵匠鋪老闆娘的女兒莫麗,用她的內臟填飽了你飢餓的肚皮,我說的沒錯吧?該下地獄的魔鬼!” 彼得羅越說越激動,他朝狼揮舞著拳頭。鎖在牆邊的狼則置若罔聞,只是警惕地緊緊盯著彼得羅和大主教,嘴裡發出低聲的嘶吼。 “問問人皮的事。”大主教不耐煩地提醒彼得羅。 彼得羅才意識到自己離題太遠,連忙言歸正傳:“是啊,那張披在你身上的人皮呢?可怕啊,如果叢林裡的狼都披著這樣一張皮混進城裡,那人類的災難就降臨了!” 大主教聽到這裡,不由得渾身一震。 “快說,人皮在哪裡?沒準兒這位大人會饒你不死。”彼得羅耍了個心眼兒,狡黠地衝狼眨眨眼。 狼沒有反應。它既聽不懂彼得羅在說什麼,也不會使用人類的語言,它的確只是個畜生而已。彼得羅的努力失敗了,無論他怎樣咒罵,引誘,狼只是瞪著眼望著他。 “見鬼,它看起來完全不懂人話,不過,誰知道呢,狼是詭計多端的傢伙!”彼得羅沮喪地抱怨。 審訊徹底失敗了。 這條據說能用人類語言說謊的狼,不過是個徹頭徹尾的野獸。明天,這條狼將被送上絞刑架,從而永遠閉嘴,誰也無法弄清它身上的秘密。 再回到埃拉廣場。此時陽光明媚,瑪利亞大教堂的大鐘緩緩敲響正午十二點,等待在刑場的人群沸騰起來,海浪般不斷地往前湧。 現場的幾十個士兵揮舞著棍子和長矛,一次次把越過警戒線的民眾逼退,就像驅趕一群貪吃的綿羊。 行刑的時間已到,囚車卻不見蹤影。人群再次出現騷亂,誰都想擠進最佳位置,好把要吊死的狼看得清清楚楚。 誰也不會料到,漫長的等待卻換來一場空,人們聽到這樣的消息:死囚逃走了!傳訊的士兵說,在剝皮街與屠宰場街的十字路口發生了嚴重暴亂,死囚趁機逃跑了。 這可怕的消息,如同一聲驚雷,炸得法官桑德羅差點昏厥過去,宗教審判官安德里安驚慌的程度更是可想而知。 刑場的局面完全失控,狂躁的市民咒罵著,潮水般湧向臺前的士兵,勢單力薄的士兵們扔下武器抱頭鼠竄。 法官桑德羅在混亂中差點被捉住絞死。幸而伯索公爵的衛隊及時趕來,這才鎮壓了一觸即發的暴亂,也解救了魂飛魄散的法官桑德羅。 所羅門大街有一座高大結實的府邸,府邸面對街道的一樓有著堡壘似的外形,牆體覆蓋著粗糙碩大的石頭,拱形門洞的兩邊豎著一排多利斯型的柱子,二層則選用科林斯柱,整個樓層覆蓋著飛簷,飛簷的線條遒勁有力,開放的涼廊拐角處掛著鐵燈,這便是財政大臣夏念祖的府邸。 今天,城裡鬧得沸沸揚揚,夏綠凝卻渾然不知,自昨天夜裡回家之後,她就被父親囚禁在府邸的一間小屋子裡。夏念祖對女兒的離家出走異常惱火,不僅動了家法,又把她
關起來不許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