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頭寬大於頭長,頭部、上眼瞼以及背部呈橄欖黃,佈滿了疙疙瘩瘩的疣粒,每顆疣粒上有一珠血紅。它頭背的正中間有一條淺綠色的脊線,在它一呼一吸時,它脖子下透明的大氣泡也隨之一張一翕。 它緊緊地盯著水面,水面一絲漣漪也沒有,一些白色的卵靜靜地浮著,等待孵化。 突然,一粒蟲卵動了動,一隻灰色的飛蟲掙扎著飛離水面。一瞬間,從成千上萬的卵裡蹦出無數灰濛濛的小飛蟲,貼著水面亂撞。 這時,一條黏糊糊、溼噠噠的大舌頭在空中輕輕刷幾把,一大片飛蟲被牢牢粘在舌頭上,哧溜一聲滑進蟾蜍的肚子裡。 冒牌管家輕盈地跨過水潭,落在一叢紙莎草中間:“記住這條路,一腳踩錯就死定了!” 明澈不敢怠慢,他雙腳一躍,穩穩地落在紙莎草中間。就這樣存著戒心,明澈跟在這怪人後面,探索沼澤中隱藏的路。 管家突然停下來,回過頭,嚴厲地警告明澈:“紙莎草的位置永遠都在變,整個沼澤就是迷宮,路在我的掌紋裡!” “既然路始終在變,記住又有何用?前言不搭後語。”明澈暗自想,他一走神,腳已踩偏了,“噗嗤”一聲陷入泥沼中,兩腿迅速拽著身體傾斜下沉,他掙扎著試圖脫身,但越動彈陷得越深。 “啊哈哈哈,死神拽住了你的雙腳!”冒牌管家尖銳的笑聲此時此刻尤為恐怖。 明澈不敢亂動,身體在慢慢向下沉,泥潭活像沼澤的食道,努力把他向下吸,“麻煩您拉我一把!快點!”明澈急迫地向管家請求道。 然而,冒牌管家面色突然變得冷酷無情,他對明澈的災難無動於衷,用一種隔岸觀火的態度冷漠地瞧著明澈。 “是誰派你來殺我的?”明澈又驚又疑,厲聲喝道。 “啊哈哈哈……”冒牌管家尖聲大笑,“大概是上帝吧!除了上帝我想不起來誰有資格派遣我。” “你不是朝廷指使的?”明澈不信。 “什麼朝廷?”冒牌管家瞪著亮晶晶的小眼睛。 “既然你不是殺手,我們又無冤無仇,為何害我?”明澈迷惑不解,心中也暗自焦慮。 “害你?”冒牌管家搖了搖頭,“我是來拯救你的。” “救我?”明澈指了指身下的沼澤,“你就這樣,救我?” “啊哈哈哈……”冒牌管家又是一陣尖聲大笑。 明澈身底下的淤泥“咕嘟”“咕嘟”冒著氣泡,沼澤裡有雙無形的大手無情地將他往下拖拽,泥水很快淹沒至他的大腿。 十八歲的明澈想象自己被吞沒時的窒息感,對死亡的恐懼剎那間襲擊了他的全身,使他渾身顫抖。 他在恐懼中掙扎著,想抓住什麼,那怕一根紙莎草也行,然而除了死纏著他的爛泥,什麼也抓不住。 “躲過這麼多年追殺,今日卻莫名其妙地栽在一個瘋子手裡,還要以這種方式死去,真是嗚呼哀哉!”明澈絕望了。 幼時的歲月重新映上心頭,彷彿還在昨天。 他曾在大明帝國金碧輝煌的宮殿裡度過了一段無憂無慮的童年,也曾以皇太子的尊貴身份接受萬民敬仰,這段時光如此璀璨,又如此短暫,宛若焰火般耀眼,又如灰燼般冰冷。 明澈仰起頭,一群白色的鳥兒掠過天空,它們的翅膀如同浮動的雲朵,映襯著碧藍清澈的天空,美得令人炫目。 “死有什麼大不了的,”明澈想,“活著不能做自己,又有何意義,不如一死了之!” 十年囚鳥般的日子他受夠了,行屍走肉地活著也算不得活著。如果一個人不被允許提起自己的血脈、家族和姓名,被迫放棄自己的權利,作為人的尊嚴還存在嗎? “我給你兩種選擇,要麼馬上死,要麼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活,像老鼠那樣躲在黑暗中的日子結束了,蛻變的時候來臨了!你選還是不選?”冒牌管家臉色一變,目光炯炯地望著明澈,嘴角帶著戲謔的笑。 “什麼意思?”明澈冷冷地詢問,心裡卻思量著他話裡的意思,這個人表面看起來瘋瘋癲癲的,實際上卻深不可測,如若不是朝廷暗探,他又是什麼身份? “你不想活得更有價值?” “我憑什麼相信你?”明澈的胸口已被冰冷的淤泥淹沒了。 “你別無選擇!”冒牌管家厲聲說道,發出尖銳的笑,“啊哈哈哈哈……” “你想要我做什麼?”明澈的確別無選擇。 “你幫我拯救埃拉城,我幫你實現願望。”冒牌管家嚴肅地盯著明澈,一掃瘋瘋癲癲的神情。 “實現願望?”明澈冷笑,“你知道我的願望是什麼嗎?也敢誇下如此海口?” “權利與
自由。”冒牌管家深深地望了一眼明澈,“你是逃亡的皇族,而且絕非一般的皇族。”
“你是什麼人?”明澈警惕地問道。 “這你就不必知道了。我幫你拿回屬於你的東西,你幫我除掉該除掉的奸佞。”冒牌管家小眼睛緊緊盯著明澈,急切地想聽到答案。 “您還是先幫自己吧!我就不勞煩您費心了。”一縷嘲弄的笑意從明澈嘴角浮現。 “不信?我可以讓稱霸海上的威尼斯艦隊送你回東方,只要你有足夠的錢。” “助紂為虐的事我不幹。”明澈說。 “如果是為民除害的大事,你幫不幫?” 這時候,天空中聚集的白色鳥群越來越龐大,從開始的幾十只到幾百只,幾千只,天空被染成雪一樣耀眼的白。 鳥群時而像洶湧的海浪席捲而來,時而突然迂迴盤旋,形成一股巨大的龍捲風。 追趕在鳥群后的,是一隻令人歎為觀止的哈斯特鷹,它頭戴紅色的冠羽,身上是黑白相間的羽毛,翼尖呈現出淡淡的黃綠色,它那巨大的翅膀強勁有力,能捲起一陣大風。 巨鷹猛衝下來,牢牢地抓住明澈的肩膀,用力將他拽離泥潭,明澈晃晃蕩蕩地被它拖著,甩掉了身上的泥水。 巨鷹把明澈帶入碧藍的天空,幾千只白色的鳥兒圍繞著巨鷹盤旋,大雪一般。 最終,明澈的兩腳穩穩地踏在城堡堅實的大地上。 埃拉城的裁縫貝尼託這會兒正在店裡忙活,走進來一位戴著面紗的女子。 貝尼託用裁縫的眼光打量著,這女子身材窈窕,衣著華貴,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女子。 女子先拿出一張畫像,將一把閃閃發光的金幣放在櫃檯上。 裁縫貝尼託貪婪地盯著金幣,它們的正面雕刻著水仙花,全是含有五十四格令純金的佛羅林幣。 裁縫貝尼託望著金幣兩眼放光,他嚥了口唾液,連忙捧起畫像仔細端詳著。 “這人我碰巧見過。前一段時間,埃拉城裡來了一夥兒殺人放火的強盜,這個年輕人把強盜殺光了。克里斯托弗大主教對他大加讚賞,稱他為拯救埃拉城的勇士。”裁縫貝尼託感覺自己已經把亮閃閃的金幣揣進腰包了。 “你昨晚見過他嗎?”女子急切地追問。 “沒有。”裁縫貝尼託眼睛貪婪地盯著金幣,恨不得立即佔為己有。 “你們說的可是明澈?他出什麼事啦?”夏綠凝忽然從裁縫店裡間直奔出來,身後跟著慌手慌腳的奶媽,奶媽手裡還提著她新式衣裙的後襬。 夏綠凝恰巧在裁縫貝尼託店裡看自己新做的衣裙,沒料到聽到了貝尼託談論殺死強盜的大英雄,便心急火燎地跑出來問個究竟。 打探消息的女子一怔,顯然也沒料到會有人偷聽他們的對話,更想不到這女孩還知道明澈的名字,她疑惑地盯著夏綠凝,眼神裡透出捕獵者的警覺。 夏綠凝哪裡顧得上這些,她從裁縫貝尼託手裡拿過畫像,仔細地看著,肯定地對陌生女子說:“你找的是明澈?他是我的朋友,出什麼事啦?” 女子帶著戒心回答道:“他是我家主人,昨晚至今未回家,府裡派我來尋他回去。” “沒回去?”夏綠凝一聽到這話就急了,“他肯定遇到麻煩了,昨晚我親眼看著他騎馬奔向叢林,該不會遇到野獸了?” 夏綠凝對身旁的、像吹漲了的氣球一般的胖奶媽說:“快,奶媽,快回去叫人備馬,我要去叢林一趟!” “老爺會發火的,上次的教訓小姐難道忘啦?”奶媽面露難色,猶猶豫豫地不肯挪動。 “別讓我爹知道就行。”夏綠凝心虛了。 不知何時,陌生女子悄然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