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4鷹與王子
夜。
夏綠凝靜靜地躺著,心是一片海,明澈的身影在其中起伏,他黑亮迷人的眸子透過漫漫長夜凝視她。 此刻,他在哪裡,又在想什麼?是否像她這般,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又上心頭。 無法入眠。 夏綠凝索性爬起來,光著腳偷偷走到窗邊,窗外淡淡的月色映在她的臉上。 “玉爐香,紅蠟淚,偏照畫堂秋思。眉翠薄,鬢雲殘,夜長衾枕寒。”她輕聲念著。 “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窗外傳來男子低沉的應和聲,蒼涼如夜色,憂鬱中隱藏著一抹溫柔。 夏綠凝的心狂跳起來,她怎能忘記他的聲音!這溫柔而富有磁性的聲音,即使在最嘈雜的人群中,她也能清楚地分辨出來。 “明澈!”夏綠凝雙手顫抖著推開窗,忐忑不安地將目光投向夜色朦朧的窗外。 窗外空無一人,庭院裡的草木也睡著了,失落剎那間灌滿了夏綠凝的心。難道是自己太過想念,產生了幻覺? 夏綠凝嘆息著,聲音如同飄落的花瓣。 她把目光投向浩瀚的蒼穹,不遠處,一隻巨大的鷹在暗夜裡盤旋,她認識這神奇的鳥兒。 鷹緩緩降落,輕輕地落在夏綠凝的窗外。 夏綠凝又驚又疑,她躡手躡腳地走出屋子,小心翼翼地靠近。 鷹溫順地低頭,它脖頸上繫著的絲帶滑落在夏綠凝腳下。 夏綠凝抓起用絲帶捆紮的信箋,飛快地跑進屋子,點燃了蠟燭,將信箋拿到燭光下查看。 幾行極其流暢漂亮的漢字映入眼簾:“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信箋沒有落款,更無收信人,但故國的文字落在雪白的絹絲上,除了明澈又能是誰? 夏綠凝纖纖玉手撫摸著絹絲上的漢字,內心無比激動,她想象執筆之人寫信時的樣子,甜絲絲的感覺泛上心頭。 夏綠凝想起信使還在等候,慌忙跑去看,庭院裡的鷹已不見蹤影。 夏綠凝久久地停留在鷹飛落的地方,傻傻地呼喚:“明澈,明澈,你在哪裡?” 她的聲音沉沒在夜的深潭,沒有濺起一絲漣漪。夏綠凝不甘地轉身回屋,一步三回頭。 待到夏綠凝屋裡的蠟燭熄滅,明澈高大的身影出現在窗外。 他默默地注視著夏綠凝的窗,心底深處射進一縷溫柔的光,十年來,厚積在他內心的堅冰悄無聲息地鬆動融化了。 從小生活在大明帝國宮殿中的明澈,曾目睹過父王后宮雲集的佳麗,然而眼前這女孩如此特別,尤其她低頭讀信箋時嬌羞甜美的模樣,令他深深陶醉,那一刻,明澈不可救藥地迷戀上她。 十年來,慣於拒人千里之外的王子殿下,突然有種渴望有人陪伴的念頭。 夜色微涼,現實總會適時地在他人的幸福感上澆涼水,讓被矇蔽的眼睛瞬間清醒。 想到自身的處境,明澈嘴角不由得浮現一絲冷笑,冷酷的面具重新掛在他俊美的臉。 他只是局外人,埃拉城不是他的天下,屹立東方的大明帝國才是他的故土,應天府才是他曾經的家。 明澈無限惆悵,心煩意亂地揮揮手,哈斯特鷹卷著風落在他面前,等他坐定後,巨鷹振翅翱翔,人與鷹融入夜色裡。 夜深了,明澈回到山巔上隱秘的宮殿裡。宮裡很安靜,老太監苦度守在燈下,他見主人平安歸來,喜出望外。 明澈獨自在宮裡穿行,不許人跟著自己,卻冷不丁有人從身後冒出來:“太子殿下,你總算回來了!” 熱乎乎的氣息撲打在明澈臉上,癢癢的。瑤身穿薄薄的水紅色絲綢衣衫出現在燈光裡,柔和的光線勾勒得她窈窕的身姿分外迷人。 明澈好像不認識她似的,愣了愣神。 瑤驚訝地望著太子,她從他眼裡讀出了陌生感,第一次明白主僕之間無法逾越的鴻溝,她恭恭敬敬地垂下頭,熱淚奪眶而出。 獨眼狼被懸掛在尖頂塔上的第二天,貴族阿戈蘭特就聽到風聲,他混在人群中仰望著塔尖,心情複雜。 教堂的塔尖赫然懸掛著一顆狼腦袋,這在埃拉城歷史上還是第一次。 死狼右眼大睜著,左眼瞎了。聒噪的烏鴉群盤旋在屍體周圍,爭先恐後地啄食著殘缺不全的狼臉,每隻烏鴉都想竭力撕扯下一絲半縷的肉,狼的森森白骨裸露出來。 阿戈蘭特鷹隼般犀利的眼睛忽然捕捉到有什麼東西從頭頂落下來,他閃電般伸出手,一顆眼珠子不偏不倚落在他掌心。 阿戈蘭特抬頭望了望塔樓上的狼腦袋,恰巧看到有隻烏鴉失望地歪著腦袋向下瞅。 阿戈蘭特慢條斯理地把手舉到某個合適的角度,讓
陽光恰好斜照進狼眼,狼眼裡什麼也沒有。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精緻的小盒子,小心翼翼地打開,一顆經過防腐處理的眼珠子露出來,是人眼。 他把人眼珠也舉到陽光下,一張可怕的狼臉透過人眼珠惡狠狠地瞪著他。 藏在啞巴眼珠子裡的那條狼才是真正的兇手,是始作俑者,它殘忍地吃光啞巴的半截身體,啃掉美女莫麗的整張面孔,卻一次次逃脫法網。 提起那條狼,阿戈蘭特心情異常複雜,他原想借法律的繩索絞死惡狼,好警示一下其他蠢蠢欲動的傢伙,不料竟留下後患——根據內部消息,這條惡狼並沒有被處死,而是被秘密關押在埃拉城的某座地牢裡。 阿戈蘭特心情鬱悶地離開了埃拉廣場,回到自己的“鬼堡”。他沒注意,有個人鬼鬼祟祟地一直跟著他。 阿戈蘭特的府邸人稱“鬼堡”,它孤零零地聳立在埃拉城郊外,年久失修的屋子處處透露著蕭條和破敗。不僅如此,它還有股邪氣,令途徑此處的人望而卻步,誰也沒勇氣探究一番。 黃昏時分,在“鬼堡”昏暗的客廳裡,阿戈蘭特坐在一把鋪著黑熊皮毛的椅子裡,他半閉著眼,陷入沉思。 一位臉色慘白的美貌女子坐在阿戈蘭特身旁,她紋絲不動,好像連呼吸也消失了。 管家德蒙走進沒有點燈的大廳時,阿戈蘭特正親吻身邊那具女屍冰冷的嘴唇。 女屍端坐在活人的客廳裡,美麗驚悚,任何正常人看到她,骨頭裡也會冒出絲絲寒氣。 客廳的壁爐從不點火,屋裡一年四季陰暗冰冷,防止屍體腐壞。 傳說阿戈蘭特用處nv的血塗抹屍體,使死屍更像活著的人;也有人說阿戈蘭特會用巫術,每當夜幕降臨時,他施法讓女屍爬上他的床;更切實際的說法是,阿戈蘭特的確從埃及人那裡學到了某些技巧,確保屍體不被蛀蟲啃光。 對主人的荒唐,管家德蒙從不妄加評論,此時,他絲毫沒有覺得驚詫,只是悄悄地退出門外,憂慮地等候。 阿戈蘭痴狂夠了,頹然地倒在自己的熊皮椅裡,目光死死盯著女屍縫補過的臉。 女屍靜靜地坐在紅色天鵝絨椅子裡,儼然女主人的派頭,她穿著褪色的衣服,毫無血色的臉微微向後仰,眼睛打量著痛苦的阿戈蘭特。 門外,管家德蒙彎下腰驅趕老鼠時,一不留神讓阿戈蘭特的年輕親戚冒冒失失地闖入客廳。 年輕人無意間撞上了阿戈蘭特的目光,痛苦與慾望在阿戈蘭特臉上異常刺目。 年輕的紳士安德烈亞吃了一驚,欲要退出去,卻被陷入癲狂的阿戈蘭特一把拉過去。 他粗魯地扯下年輕人的黑色兜帽,一頭波浪般翻滾的紅色長髮散落在年輕人胸前,原來——她是女人。 年輕人驚慌失措的臉漲得通紅。阿戈蘭特還不罷休,他瘋狂地撕扯掉年輕人寬大的黑袍,女子的身軀暴露無遺。 這彷彿是一件精美的藝術品,美狄亞的妖嬈身姿使昏暗的客廳熠熠生輝。女子那雙深邃的、悲傷的眼睛裡閃爍著狂熱的火焰。 阿戈蘭特狂躁的靈魂頓時安靜下來,他打量著女孩毫無瑕疵的美麗胴體,喃喃低語。 “倘若戴上墓地常春藤花冠,就是完美的女巫。”阿戈蘭特冷冷地審視這件藝術品,“知道我為何冒險把你從死刑場救回來嗎?” “因為……他們說,我是女巫。”女子想起痛苦的經歷,不由得臉色煞白,渾身篩糠似的顫抖起來。 她傷心地回憶起曾經的親人忽然之間化為敵人,他們安全地站在大夥兒的陣營裡,無情地詆譭她,呼籲將她送上絞刑架。 她也想起了宗教審判官安德里安魔鬼般陰險殘酷的黑臉,他指頭動一動,就有一個個無辜的女人被殘忍地溺死、燒死、吊死,甚至亂石砸死。 她還想起了尖頭木樁插入身體時撕心裂肺的痛,她能活下來簡直是奇蹟。阿戈蘭特大人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忘記自己的名字也不能忘記這點。 可憐的姑娘並不知道,倘若那晚阿戈蘭特晚來一步,她就會被當做殺死啞巴與莫麗的惡魔,再次送上火刑臺。 “錯。埃拉廣場上處死的女巫少說也有上百人,為何偏偏只有你死裡逃生?你想知道為何嗎?” 阿戈蘭特神經質地抽搐了幾下,猛然睜開雙目,滾滾的仇恨從他那深陷在眼眶裡的鷹眼裡噴射而出。 他從牙縫裡蹦出一行字:“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想起了史黛娜,我唯一深愛過的女人……” 他墜入無邊的痛苦深淵,哽咽著,垂下了沉重的頭顱,半晌一動不動,客廳裡又多了一具屍體。 “史黛娜。”紅髮女郎凝視著客廳裡的女屍,頭一回聽到了這驚悚美人的名
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