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7公眾法庭
伯索公爵因兇殘暴虐而臭名昭著。他曾把一頂燒得透亮的鐵王冠戴在反對者的腦袋上,高溫的鐵環使那人腦殼的一半當場滾落在地。
他喜歡聽垂死之人的慘叫呻吟,在埃拉公國裡,被砍斷手腳和割掉耳朵的罪犯數不勝數。他還很神經質,總覺得每個人都想謀害他,他也會莫名其妙地像女人一樣發出尖叫。 公爵結過五次婚,第一次娶了已故父親的情人,又以不忠的罪名把她扔進沸水鍋裡,留下一個嗷嗷待哺的女兒克拉麗絲;第二次娶了一位漂亮的年輕女人,但因在新婚之夜聽到狗的嗥叫而拋棄了她;第三任妻子為他懷了兒子,但不幸胎死腹中,公爵認為這是上帝的詛咒,便處死了妻子;第四任妻子為公爵生了兩個女兒,兩個孩子都不幸夭折,鬱鬱寡歡的公爵夫人年紀輕輕便撒手人寰。 待到三十八歲時,公爵娶了自己的侄女伊莎貝拉,十年來他們倆同床異夢,伊莎貝拉的肚子是一絲絲波瀾都沒有。 克拉麗絲是伯索公爵的長女,屬於唯一合法的繼承人。雖說公爵的私生子有一大串,長子亞歷山德羅也最為勇武能幹,但再怎麼說,王位也絕不能讓一個私生子繼承。這是被禁止的。 最近,伯索公爵領地內的一位貴族夭折,他的八歲的妻子成了寡婦。伯索公爵決意不讓這塊肥肉落入他人手中,他期望自己的兒子亞歷山德羅能娶這位寡婦為妻,這樣就能將一大塊肥沃富饒的土地納入囊中。 然而,等伯索公爵滿懷期待地把這件事告訴兒子時,年輕的亞歷山德羅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亞歷山德羅高傲地申明自己絕不會娶這個牙齒都未換完的小姑娘,他已心有所屬。 事情還真不巧,亞歷山德羅的心才確實被一位美貌的姑娘摘走了,他與她的偶遇不過是昨晚的事,而他連姑娘的芳名也不清楚。 但對一個被愛情誘惑的男人而言,這又算得了什麼,就算掘地三尺,他也要把那位美人兒攬入懷裡,這一點與他父親倒很相似。 伯索公爵聽了年輕人的話後暴跳如雷,他詛咒亞歷山德羅那一文不值的狗屁愛情,大罵兒子不知好歹,並警告他,假如他膽敢拒絕這門好婚事,就讓他連同他那卑賤的摩爾母親滾出埃拉城,像狗一樣流落街頭! 父子倆不歡而散。 這是個不好的開端。接下來伯索公爵收到了一連串沮喪的消息:他計劃作兒媳的八歲寡婦遭遇他的另一位封臣的兒子劫持並脅迫結婚,事先竟然沒有徵得領主大人的同意; 其次,羊毛行會的一位負責人藉助集市的幌子,秘密接見了來自佛羅倫薩的一名執政官和美第奇家族的銀行家; 當然,還有件微不足道的事,昨夜刺繡作坊“魔鬼的小口袋”裡發生了一起謀殺案。最後一件事完全可以忽略不計,這年頭死點人根本不算什麼,更何況送命的不過是卑賤的妓女而已。 伯索公爵唯一感興趣的是狼吞掉妓女內臟那一段,他覺得很有意思。 但當他聽到那條狼似乎是狼人時,像被雷電擊中了,身體晃動了一下,臉部肌肉突然僵硬了。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皮,彷彿想確認它有沒有脫落。 伯索公爵在客廳裡枯坐了許久,冒出一句驚世駭俗的話:“胡說八道!誰敢說自己看到了狼人,就把他的舌頭割掉!” 早晨八點鐘起,公眾法庭裡簇擁了不少看熱鬧的民眾,他們一定聽說了昨晚發生在“魔鬼的小口袋”裡的謀殺案。 詩人傑羅尼莫夾雜在民眾中,他素來對法官桑德羅和宗教審判官安德里安沒什麼好感,這倆人一個愚蠢一個狠毒,胡亂判定的冤假案件數不勝數,如果死去的冤魂不散,埃拉城早就淪為鬼城了。 詩人旁邊站著一位相貌堂堂的英俊青年,那是喬裝打扮後的王子明澈,為了避免引起他人注意,他黑衣黑帽,摘除了身上所有顯示身份的東西。 羅馬人斯特凡諾也出現在審判廳門口,當他發現詩人傑羅尼莫也在時,立刻將自己隱藏在人堆裡。 審判廳門前站著許多穿制服的衛兵,斧鉞矛戈林立。 審判廳裡氣氛嚴肅,從狹窄窗洞裡透進來的光線微乎其微,使得大廳因昏暗而愈發顯得低沉。 廳裡點著蠟燭,左右兩廂的桌案前坐著些穿法袍的人,文書正有條不紊地翻閱案卷,錄事坐在下首記錄供詞。 大廳上首的橡木雕花椅子裡坐著法官桑德羅和宗教審判官安德里安,他們都板著臉,頗有幾分威嚴感,這恰好掩蓋了他們相貌的醜陋。 慘淡的燭光映照著這倆人的臉,形成了鮮明對比,令人忍俊不禁: 法官的臉虛胖蒼白,肥肉從腮幫子上沉甸甸地墜下來;審判官的臉則乾瘦黝黑,就是用牙籤
也挑不出幾絲肉。
這兩個人互相憎惡,彼此十分鄙夷,此時又不得不坐在一起共事。 這會兒,刺繡作坊老闆圖利奧站在法庭中央,憤懣地提供證詞: “我開的又不是飯館,那混蛋卻溜進來吃光了我的烤肉。要知道這些肉可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是我花了大價錢買的。當我質問他時,他竟破口大罵,然後恬不知恥地辯解。 “這種無賴我見多了,昨晚他還用老拳把車輪匠弗朗西斯科的鼻子打開了花。既然他有種吃光我的烤肉,就得狠狠讓他放點血才行。 “於是,我吩咐我最能幹的幾個姑娘們把這混蛋帶上樓,想好好伺候伺候他,讓他把吃掉的全給我吐出來。當然,我也沒忘記叫拳腳最厲害的兩個保鏢跟著,這年頭沒幾個打手可不行。 “沒過多久,我聽見一聲慘叫,我想上樓去看看,忽然從樓上傳來一聲狼嚎,還有砸破窗戶的破裂聲,緊接著姑娘們哭喊著連滾帶爬地逃了下來。 “我二話不說跑上樓,就看到我的好人艾希雅直挺挺地躺在地板上,手裡還緊握著一把帶血的匕首!她的胸腔被咬開,內臟全沒了!血像小溪一樣順著樓梯往下流淌,那場景實在慘不忍睹,膽兒小的保準當場嚇死! “至於中間發生了什麼,法官大人,我就不清楚了,你得問問我的其他三位姑娘和兩個保鏢,他們都是目擊者。” “死者手裡的匕首是怎麼回事兒?把那把匕首呈上來。”法官桑德羅饒有興味地問道,他挪了挪擠在椅子裡的肥碩的屁股,讓自己儘量舒服些,受到重壓的椅子立即發出“嘎吱嘎吱”的痛苦呻吟。 一把沾染了鮮血的匕首被呈上來,法官桑德羅裝模作樣地仔細觀察著匕首,其實他什麼也看不出來,除了匕首上凝固了的血。 宗教審判官安德里安則目光兇惡地瞪著匕首,彷彿魔鬼附在刀刃上似的。 “請第二證人上前陳訴證詞,解釋一下這把匕首中包含的隱情。”法官桑德羅胖乎乎的臉上浮現出自己也不曾覺察到的滿足,說句心裡話,每天審理這麼多案件,誰被殺誰被搶早已司空見慣,根本不值得他勞神費力,他岔開大腿,不緊不慢地說。 “大人,事情是這樣的,”一個半老徐娘但風韻猶存的女人上前一步,這是作坊女郎切斯卡,她一臉驚恐,肩膀上懸掛著刺目的黃色緞帶, “我拿我母親的靈魂發誓,殺掉艾希雅的魔鬼是狼人!如果你當時恰好在場,你就明白我說的話半點不假!天啊!他毫不費力就用尖牙撕開了艾希雅的胸膛,他吃光了可憐的艾希雅的心肝,我的上帝啊,我這輩子都別想逃脫噩夢的糾纏!簡直太可怕了!那是地獄裡的惡魔!”她怔住了,驚懼使她說不出話來。 “這位證人,匕首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能解釋嗎?”法官桑德羅不耐煩地提醒道。 “匕首,匕首,”深陷恐懼中的切斯卡努力回想著,“那惡棍口袋裡沒有一個子兒,他不僅耍了我們大夥兒,還咒罵艾希雅,艾希雅是個暴脾氣,她威脅說要割斷那惡魔的脖子,但又不肯動手,直到魔鬼撲向保鏢加埃塔諾,艾希雅才毫不猶豫地刺了魔鬼一刀。因為加埃塔諾是她的兒子! “你恐怕難以置信,接下來我們看到了什麼——那人揪掉臉皮,露出一顆恐怖的狼腦袋,聖母瑪利亞啊,噩夢!” “你仔細回想一下,兇手被刺中了哪個部位?”法官桑德羅耐著性子問,其實這些話連他自己都覺得可以不問,但這麼多人看著,程序還是要走的。 “肩膀。”證人說。 “不對,是肩膀偏下。”角落裡傳來反對的聲音。 法官桑德羅和宗教審判官安德里安同時瞥了一眼大廳角落等候著的其他幾位證人,說話的是一位矮個子的年輕女孩,眼睛又大又亮,看起來蠻機靈。 “那就請第三位證人上前說話吧!”法官桑德羅看到如此漂亮可愛的姑娘,眼前一亮,頓時來了精神,他挺直腰板,儘量使自己更具騎士的優雅。 年輕的作坊女郎阿麗貝克小心翼翼地走到大廳中央,她下意識地抿了抿嘴唇,一雙好看的眼睛瞅著法官桑德羅,眸子殘留著抹不去的恐懼: “法官大人,我可以肯定,匕首扎進了那怪物左肩膀以下的部位,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怪物當即被激怒了。他撲過去,像牛虻叮咬黃牛一樣咬住了艾希雅的脖頸,好幾股血噴射出來,我們都被嚇傻了! “怪物撕開了艾希雅的胸腔,女人解開胸搭也沒他快,我們眼睜睜地,看著他吃光了艾希雅的心肝,上帝啊,太可怕了……”姑娘放聲大哭,她渾身哆嗦著,沒法再說下去了。 “執行吏,麻煩帶這可憐的姑娘下去緩緩神兒。”法官桑德羅溫柔地說道,
他扭頭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宗教審判官安德里安,故弄玄虛地說道:“我看魔鬼才會這麼幹!手段如此之兇殘,真是令人髮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