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8鬧劇
伯索公爵騎著馬盛氣凌人地出現在低矮的審判廳門口。
他那匹毛色發亮的褐色阿拉伯馬後面拖著一個蓬頭垢面渾身汙血的人,儘管那人被塵土汙垢掩蓋了真面目,衣服也被石塊荊棘割成破布條,依舊能分辨出他是個貴族。 一隊殺氣騰騰武裝到牙齒的佩魯賈僱傭兵跟在伯索公爵後面,他們蠻橫地放馬闖入公眾法庭,就跟在自己家馬廄裡一樣隨便。 至於這些闖入者胯下的坐騎,更是毫無教養地隨地大小便,弄得到處臭氣熏天。 “桑德羅法官,難道你是酒囊飯袋嗎?放任這個穿教士服的騙子在這裡胡說八道?”伯索公爵尖酸刻薄地將審判廳裡最權威的兩位大人物順帶罵了,絲毫不顧及大廳裡還有那麼多民眾。 “罵得好!”有人悄悄喝彩。 ”一個傻子,一個騙子,又來了個瘋子,齊全了!”詩人傑羅尼莫暗自嘀咕。 “這人是誰?來頭不小!”明澈小聲問詩人傑羅尼莫。 “撒旦!”詩人傑羅尼莫沒好氣地回答道,“他張開無底洞般的錢袋子,其他人就得無條件地往裡頭裝錢,裝得慢了還得挨鞭子,沒有錢的人就把自個兒腦袋裝進去湊個數。” “原來是領主。”明澈暗自為詩人的諷刺覺得好笑。 “等著,好戲在後頭。”詩人傑羅尼莫說,他們倆又把注意力投向大廳裡。 捱了罵的兩位灰溜溜的。 宗教審判官惡名在外,別說伯索公爵,就是隨便哪條街上的流浪漢也對他沒有任何好感,安德里安捱罵深得民心。 眾所周知,伯索公爵與教皇之間的矛盾已達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無論他是借題發揮還是指桑罵槐都隨他樂意。 兩年前,伯索公爵與教皇鬧崩,他以籌集戰爭經費為由沒收教產,向埃拉公國土地上的所有教士徵稅,這激起了教士們的強烈反抗,大主教克里斯托弗以教皇訓令為擋箭牌,拒絕納稅。 伯索公爵暴跳如雷,口出狂言,以上帝的牙齒起誓要把教士們的眼珠子統統挖出來。他使出殺手鐧——不執行命令者將被沒收教產和剝奪公民權。 大主教克里斯托弗不得不退讓,允許伯索公爵向教產徵稅。 公爵的這一挑釁激怒了教皇約翰二十三世,教皇為此頒佈了一部冗長的革除教籍的詔書,控訴伯索公爵是褻瀆神靈的、臭名昭著的、應該遭到詛咒的異教徒。 教皇甚至揚言要對埃拉城宣戰,要將這罪惡之城夷為平地。 伯索公爵則公開譏諷教皇約翰是個殺人越貨、不擇手段的海盜,他頭上那頂至高無上的教皇冠冕、包括之前紅衣主教的帽子,不過是拿美第奇家族銀行提供的鉅額金錢買的,他還誘jian波洛尼亞婦女,該被革除教籍的是教皇自己。 教權與皇權的鬥爭從來都未真正停止過,伯索公爵的怨氣自然會發洩到教會身上。 捱了罵的法官桑德羅安面紅耳赤惴惴不安,而宗教審判官安德里安則怒不可遏,他絕不允許這個被教皇革除教籍的異教徒在這裡詆譭自己。 宗教審判官堅信自己代表上帝站在這裡,對自己不敬就是對上帝不敬。 民眾抱著幸災樂禍的態度看熱鬧,這些騎在他們頭上作威作福的老爺們都該去死,他們很高興看到狗咬狗的場景,這可比滑稽劇好看多了! 宗教審判官安德里安的憤怒難以抑制,他激動地從自己的雕花椅子裡站起來,嘴唇哆嗦著質問伯索公爵: “你這是什麼意思?”他雙眼冒火,義正辭嚴地警告公爵,“我不允許你懷疑我的判決!如此詆譭一個正直無私的神職人員,是極其不光彩的行為!你得明白,我是代表上帝在發言,你必須收回你的話!” “放屁!你算什麼東西?也敢在這裡大放厥詞!弄死你就像捏死螞蟻!”伯索公爵做了個誇張的動作,翻身下馬,把馬韁繩交給侍從,大步流星地走到宗教審判官安德里安面前,挖苦道。 “別動不動就說代表上帝,你也配!你那位海盜出身的教皇也標榜代表上帝,上帝聽見了準會氣死!”公爵輕蔑啐了一口唾液。 “你這是誹謗!汙衊!血口噴人!”宗教審判官安德里安氣得幾乎吐血。 “絞死他!”伯索公爵衝宗教審判官安德里安努努嘴,輕描淡寫地吩咐手下的佩魯賈僱傭兵。 當即有兩位面目猙獰的僱傭兵跳下馬,氣勢洶洶地朝宗教審判官安德里安撲過去,不由分說拖著他就向外走。 宗教審判官安德里安哪有這種經歷,臉都嚇綠了,他咆哮著想掙脫,嘴裡還嚷著:“我是神職人員,只有教會法庭才可以審判我!” 但純粹白費功夫,兩位武士像玩兒似的輕而易舉挫敗了乾瘦如柴的他。
這時候,僱傭兵隊長加萊阿佐從外面走進來,附在伯索公爵耳邊說: “教皇已經秘密集結軍隊了,為這種小人物惹出點事情來,不值得,等做好戰爭的準備再絞死他不遲。再說有這位宗教審判官在場,今天的審判才更能彰顯公正,為了即將屬於您的土地,暫且放他一馬吧!” “哼!”伯索公爵不甘心地翻了個白眼,朝兩位僱傭兵打個手勢,他們立刻放了宗教審判官安德里安。 宗教審判官安德里安早已魂飛魄散,他戰戰兢兢地停留在審判廳門口,大腦一片空白。 侍從官走過去推了他一把,他才緩過神來。 宗教審判官安德里安終於領教了伯索公爵的行事方式:從不按常規出牌,道德、法律、規則對他幾乎零約束力。公爵任性暴虐冷酷無情,還很神經質,想殺誰全憑一時的心情。 有好一陣子,宗教審判官安德里安意才識到,自己算是在鬼門關走過一趟的人了,他呆呆地站在審判廳門口,進退兩難,既感到恐懼,又說不出的憤怒,當然,還相當屈辱。 “啊!”從審判廳側面的便門裡傳來一個男子撕心裂肺的慘叫聲,應該是行刑吏們聽說公爵大人來了,都使出了渾身解數。 為解救一個說了真話的靈魂,他們也算是盡職盡責了。 “多性感!”伯索公爵毫不掩飾自己喜愛聽人慘叫的古怪癖好,“誰在那裡嚎叫?” 法官桑德羅小心翼翼地對公爵解釋了緣由,以為他會放那位無辜的證人出來,誰知公爵卻說:“去,命令他們幹活賣力點,最好讓那傢伙叫得越慘烈越好!” 然後,公爵對宗教審判官安德里安揮了揮手,示意他別像一根木頭杵在那裡。 收拾了宗教審判官安德里安這個煩人精,伯索公爵這才注意到審判廳裡的棺材吊籠,還有吊籠裡那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 他湊上去想看個究竟,但是審判廳裡的光線實在太暗了。 “見鬼!這兒就跟地獄似的,難道不能弄得亮堂點嗎?”伯索公爵不滿地質問法官桑德羅。 法官桑德羅手忙腳亂地指揮審判廳裡的僕役們趕緊點亮牆壁上的火炬,又多拿了許多蠟燭,頃刻之間,審判廳亮得像天堂了。 這時候,每個人都清晰無比地看到了鐵籠中弗朗西斯科的慘像,他被死死地鑲嵌在肋骨一樣的鐵籠裡,渾身血跡斑斑,胸前、脊背上全是結了痂的血塊,幾隻蒼蠅繞著他嗡嗡亂飛。 最可怕的是弗朗西斯科那張魔鬼般的面孔,使人懷疑行刑室裡幹活的淨是些蹩腳的雕塑學徒,他們企圖用爐膛重塑他的樣貌卻搞砸了,讓一件拙劣的成品展示在眾人眼前: 弗朗西斯科的臉血糊糊的像一團紅泥巴,嘴不是嘴,鼻子不是鼻子,烏青凸出的眼睛像塞進泥巴的兩顆臭雞蛋,耷拉的眼皮由於腫脹而發亮。 這哪裡是人臉啊,魔鬼也比它好看些! “誰幹的?”伯索公爵興致勃勃地欣賞著這件蹩腳的藝術品,忍不住捧腹大笑。 “宗教審判官安德里安大人命令人乾的。”法官桑德羅忙不迭地回答,心裡卻在犯嘀咕,他猜不透公爵想幹啥,話說回來,如果他能猜透的話,也許早就沒命了。 “漂亮!”伯索公爵意味深長地瞟了一眼宗教審判官安德里安,指著弗朗西斯科說,“給這個無辜的傢伙自由!我要讓埃拉城所有人都來參觀仁慈的神職人員的傑作,讓基督徒瞧瞧教會的手段有多惡劣!” 法官桑德羅沒有絲毫遲疑,他趕緊命令手下打開棺材吊籠,關押在裡面的弗朗西斯科不像預料的那樣歡喜感恩,卻像一段朽木般頹然倒地了。 “傷太重了!如果不是棺材吊籠撐著,早就橫著了!”法官桑德羅小心翼翼地解釋。 “絕不能讓他死!他死了,你的腦袋也會被當球踢!你最好小心點!”伯索公爵嚴厲地提醒法官桑德羅,“這件妙不可言的藝術品是控訴教會罪惡的活教材!” 弗朗西斯科被人抬下去了。 這時候,審判廳裡的民眾又把目光投向第二個主角——拴在鐵鏈上的不知名的貴族。 由於審判廳亮得連一隻老鼠也藏不住,大夥兒自然也把此人看了個清楚。 這是個年輕男性,嘴巴用布團塞著,雙手被鐵鏈牢牢捆著,還戴著腳鐐。 他約摸十七八歲的樣子,灰色的眼睛裡射出難以描摹的憤怒火焰,亞麻色頭髮被塵土汙泥糊成一片,衣服儘管被撕成條狀,材質卻千真萬確是昂貴的天鵝絨,依稀還能分辨出袖口精美刺繡的痕跡。 “言歸正傳!”伯索公爵突然暴躁起來,不耐煩地宣佈,“這才是昨晚殺人的小惡魔!”伯索公爵拽住鐵鎖,將囚徒拖到老闆圖利奧面前,蠻橫
地問:“昨晚見過這傢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