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6 藥劑師
藥劑師焦阿基諾的鋪子設在滿目瘡痍的貧民區裡,他窮愁潦倒,靠著自制藥草換幾個小錢勉強果腹。
走進焦阿基諾的藥鋪,難免叫人失望:積滿灰塵的藥架上稀稀拉拉地擺著幾個空蕩蕩的木匣子,一具近乎零落的動物骨架,還有幾個裝著墨綠色液體的破瓦罐。 一些陳年的花瓣、種子散落在架子上無人問津,一張魚皮懸掛在有裂縫的牆壁上。陽光從從屋頂的破洞裡透進來,倒是多了幾分人氣。 傍晚時分,藥劑師焦阿基諾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每天的開門和關門幾乎毫無區別,總沒幾個人來光顧他的生意。 他不知道今晚拿什麼來安撫乾癟的肚子,兩天沒吃幾口像樣的食物了,總不能活活餓死吧? 他想,不如趕緊去野外找些野菜充飢。他抬頭看了看天色,又嘆了口氣,說不定還沒走到野外天已黑了,反而餵了狼。 據說最近城裡有人被狼吃掉了半截身體,甚是慘烈。要吃我恐怕難以下嚥吧,他又想,沒有油水,柴一般的無滋無味! 他默默地準備關門,意外地瞥見有個人站在暮色裡朝著藥鋪裡面張望。真是雪中送炭啊,生意來了! 藥劑師焦阿基諾心裡一陣狂喜,彷彿香噴噴的麵包已拿在手中,嘴巴似乎也嚐到了食物的美味,他不由得吞嚥了一口唾液。 “哦,我可憎的腸胃啊,今晚你將得到安撫,再不能整夜整夜地攪動翻滾,用苦痛來煩擾我的睡眠了。”藥劑師心裡暗自感嘆。 他又多看了那客人一眼,眼裡的希望之光瞬間熄滅,驚恐如同浪潮舔舐沙灘一般,淹沒了內心。他那顫抖著的手徒然加快了關門的速度。 誰料,那人粗魯地把藥劑師推到一旁,自己先擠進了藥鋪。 “難道你不做生意了嗎?見了我反而要關門?”來人粗聲粗氣地喝問。 “尊貴的客人,我以藥劑師的名譽發誓,你的生命之火早已冷卻,我這裡斷然找不出你需要的藥物,你還是走吧!”藥劑師小心翼翼地回答。 “你什麼意思?”來者惡狠狠地問。 “我從未沒見過如同你這樣蒼白的臉色,地獄裡爬出來的幽靈也不過如此。我這裡沒有藥物能救治你,你還是另請高明吧!”藥劑師坦誠地回答。 “你的意思是,我,快死了?” “不,你已經死了。”藥劑師膽怯地回答。 “你認為我是鬼魂?該死的東西!你回頭朝外面看看,白晝的光芒還在閃耀,縱使再兇惡的鬼魂,也無法衝破太陽神的屏障從地獄裡爬出來!你該不會是個冒牌貨吧?”來訪者狐疑地審視藥劑師。 “我憑著上帝發誓,我不會弄錯的。”藥劑師倔強地堅持自己判斷,看得出他是個一根筋的人,否則也不至於把日子過成這樣。 “等著瞧!你馬上就會看到自己判斷失誤!不過,”客人冷笑著,“真相往往接近死亡,你有勇氣揭開它嗎?” 藥劑師沒有說話。 “墳墓裡面空蕩蕩,陽光下行走著空空的皮囊。”門外傳來了晚歸的孩童們喧鬧的歌聲。 來訪者厭惡地瞪了一眼跑過去的孩子們,隨手拴上藥鋪的破門。 藥劑師心裡“咯噔”了一下,吸血鬼的獠牙浮現在他腦海中,他戰戰兢兢地握緊了藏在衣袖裡的瓶子。瓶子裡裝著他新配製好的烈性毒藥。 “如果你非得跟我過意不去,我們倆誰先死,還是未知數呢!”他想。 然而當他意識到鬼魂不可能被毒藥殺死時,脊背上頓時泛起陣陣寒意,冷汗也從額頭上冒出來。 “我警告你,別耍花招!你的汗滴暴露了你的恐懼!”來客陰險地說,他那有意遮掩的眼睛裡投射出幽幽的綠光。 “我一無所有,尊貴的客人,殺死我對你毫無用處。”藥劑師大著膽子說。 “殺你?”訪客將一枚金光閃閃的佛羅林幣放在藥劑師面前,“難道我不辭勞苦跑來這裡就是為了殺你? “懶得跟你囉嗦,你已浪費了太多口舌,我命令你馬上給我治療傷口!”訪客指了指自己的背部,繼續說, “我背上有個碗口大的洞,蛆蟲已在裡面做窩,無數尖牙撕咬著我的肉體,折磨我的靈魂!快!趕緊給我治療!用上最好的藥!”那人迫不及待了。 “如果死人也能感覺到痛,如果魔鬼也有靈魂,我就不防瞧瞧吧!”藥劑師想,他示意訪客脫掉衣服,把傷口裸露給自己看。 訪客並不急於脫掉衣服,而是陰陽怪氣地說: “一會兒你無論看到了什麼都別慌,我發誓絕不傷害你。所以請你大膽地給我治療,金幣就歸你了!” 藥劑師沒有說話,只是不動聲色地等著,等訪客把傷口給他看。
他左手手心裡緊緊握著一瓶毒藥,這種毒藥只要觸碰到傷口,就會迅速蔓延至全身血液,片刻功夫就能要人的命。
訪客不再多說,他麻利地脫掉上衣,把光膀子裸露出來。 藥劑師舉著油燈,走到訪客背後查看傷口,果然,他驚駭地倒退幾步,手裡的毒藥握得愈發緊了。 那不是人的傷口。 在一層慘白的人皮遮掩下,潰爛紅腫的傷口存在於另一具野獸的身體中,一撮撮毫毛被汙血凝結得硬邦邦的,膿血從一道外翻的血肉裡流了出來,散發著陣陣惡臭。 “你拿的是什麼?”原形畢露的惡狼冷不防奪過藥劑師手裡的毒藥,把藥瓶放在鼻子下嗅了嗅, “你該不會謀害我吧?這瓶子怎麼汗津津的?”野獸的狡猾多了個心眼,“換一種藥,這個我不放心!” 藥劑師強作鎮定,慢慢地走向寒磣的藥架子,他拿出一把小勺子,小心地舀出一勺墨綠色的黏糊糊的液體,什麼話也不說,只示意狼轉過身去。 狼乖乖地轉過身,讓藥劑師把藥膏塗抹在傷口上。自從狼在刺繡作坊裡捱了一刀,它的日子就沒好受過,傷口潰爛導致它痛苦不堪,晝夜難眠。 末了,藥劑師用粗糙的麻布為狼裹緊傷口,並慢吞吞地提醒它不要用力,以免傷口裂開。 “這藥只能暫時減緩化膿的速度,倘若想徹底地治療好,還需一種特殊的草藥,等明日我去叢林,採回藥來給你用。” 藥劑師不傻,他的擔心並非多餘,狼原本打算包紮好就殺他滅口,這會兒卻猶豫了。 “這麼麻煩?”狼問。 藥劑師點點頭,掏出口袋裡的那枚金佛羅林幣:“你拿回去吧!等治療好你的傷,再給我也不遲。請把我的小藥瓶還給我。” 狼還在遲疑,門外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藥劑師與狼同時緊張地望向門口,狼還沒考慮好要不要殺掉這個發現自己真面目的人類時,門已經被推開了。原來,門栓破到只是擺設了。 惡狼匆忙低下頭,慌里慌張地穿好衣服,手裡的小藥瓶在慌亂中遺落在地。它把寒光閃爍的狼眼睛藏進氈片般的假髮下面,倉皇逃離現場。 今夜這是怎麼啦?藥劑師暗想。 天色已黑,昏暗裡站著一個藏在黑斗篷裡的人,看起來鬼鬼祟祟的。 當狼從那人身邊經過時,那人趕忙扭過頭,假裝在看別處,生怕別人看清他的臉。其實,這種考慮大可不必,因為衝出屋子的狼,也抱有同樣的想法。 狼消失在黑夜裡。藏在黑斗篷裡的傢伙這才走進破敗的藥鋪裡,他渾身上下裹得密不透風,只露出一雙賊眼。 “不祥之夜。來的個個都像魔鬼,我且看看這位又能耍啥花招。”藥劑師暗自想,彎腰撿起狼遺落在地上的小藥瓶,把它緊緊握在手心裡。 “尊貴的客人,我有什麼能為你效勞的嗎?”藥劑師客客氣氣地詢問道。 “你這裡,有沒有一種……一種特別的藥……特別好使且非常厲害的……”那人說話支支吾吾、吞吞吐吐,一副心懷鬼胎的嘴臉。 “殺人還是救人?”藥劑師語氣波瀾不驚,彷彿談論的是無關緊要的話題。 “這……”來人藏在斗篷裡的目光躲躲閃閃,遊移不定。 “毒藥嗎?”藥劑師面無表情地攤開了手掌,“這一小瓶便是。但在法律的約束下,我是不能出售毒藥的,這一小瓶也不過是閒來無事自己琢磨著弄的,並非售賣品。” “藥效厲害嗎?”那人小心翼翼地試探。 “你可以嚐嚐,一滴就足以讓人下地獄。” “那麼,”那人敏捷得像只猴子,飛快地把小藥瓶抓在自己手裡,“這個歸我了!”他把一枚金幣塞進藥劑師口袋,逃一樣跑出了藥鋪。 藥劑師默默地把兩枚佛羅林幣拿出來,放在自己粗糙的掌心。金幣在油燈下閃耀著刺目的光芒,讓他習慣於黑暗的眼睛感到生疼。 真是兩枚漂亮的金幣!反面寫著佛羅倫薩的拉丁文名字“佛羅倫蒂納”,正面刻著水仙花圖案,一枚就含有54格令純金! 誰能料到窮苦人一晚上竟得到了兩枚!藥劑師苦笑,胃痛提醒他,該吃點東西了。 他關上店門,加快腳步走向附近的麵包店,這時辰,麵包店也快關門了。幸運的很,藥劑師買到了兩塊黑麵包,硬了點,但味道不錯。 只是麵包店老闆卡覓羅從未見過這樣的金幣,根本沒辦法給他找錢。 “我這輩子也沒見過這麼好的金幣,我可拿不出零錢找給你。”麵包店老闆羨慕地望著藥劑師手裡的金燦燦的錢幣, “既然你老兄發了財,我也不怕你賴賬,你趕緊把錢收起來,這年頭強盜
惡棍有的是。等明天有零錢了再付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