蠶室廢人 作品

第二章:五代十國(5)

  這次兵變的結果是以李彬為代表的延州文官集團再次妥協,在與高允權進行了秘密協商之後,延州的文官集團放棄了對周密的支持,轉而支持高允權,同時,李彬利用自己在中原政權內部的活動能力為高允權與新興的中原霸主劉知遠建立了聯繫,成功解決了高允權政權的合法性問題。而作為回報,高允權對於文官集團在後晉年間取得的政治地位予以確認,不再進行秋後算賬。  高允權此人世居延州,對延州的局勢有著清醒的認識,其本人並不善軍伍,更像一個文官。因此高實際上是延州士族延州軍方和延州文官之間妥協的一個產物。高允權一面小心翼翼地在延州軍方和延州文官集團之間保持著微妙的平衡,一面逐漸地將一些軍方元老重將排擠出軍隊,而以自己的親朋故舊甚至家人子弟取代之;另外一面則在尊重文官利益的同時在自己的節度府中培植一些親信文官作為預備資源,在各縣長吏出缺的時候見縫插針將這些年輕文官補充進去,一步一步奪取延州的實際主控權。  因此高允權通過自己的兒子高紹基逐漸將軍權控制在手中,同時不時大力重申李彬在延州節度當中的重要地位及不可替代性,嚴禁延州軍方任何人做出敢於冒犯李彬權威的事情。事實上也確乎如此,高允權十分清楚,高家之所以能夠被中原的皇帝所認定,並不是因為高家的實力有多麼強悍,而是因為李彬的存在始終令汴梁方面感到放心。控制汴梁的軍閥換了一個又一個,但是控制汴梁的文官集團卻是雷打不動,在這種諸侯紛爭的亂世,文官集團的生命力要明顯強於他們所效忠的藩鎮本身。  因此高允權很清楚,得罪軍方會招致眼前的禍患,但是得罪文官集團從長遠角度來講對高家更加的不划算。  他試圖在這中間尋找一個平衡點,那便是將軍隊和文官都變成自己私人的勢力,用這種手段,將可以保證高家勢力在延州的延續。  高紹基便是延州軍方在高允權府中的最高代表。  而新上任還不到一年的膚施縣令秦固,則是高允權親自培植籠絡的年輕文官代表。  兩人的爭執,實際上源於一份被稱之為《延州流民安置告示》的文件。  一般而言,起草安民告示是文官的份內事,流民安置告示理應由文官起草。  但是這份告示卻是高紹基一手炮製的。  和軍中其他人對流民的態度不同,高紹基同樣看到了流民這種潛在廉價勞動力的價值所在。從這個角度上講,高紹基的看法倒是與文官們不謀而合,不過差異在於,文官們認為流民的價值應當融入到延州經濟民生的整體框架內來實現,通過流民的勞動增進延州的糧食儲備,最終達到增加延州人口基數,流民被轉化為原住民的目的。  但是高紹基的目的則完全不同,他所炮製的流民安置條例不僅僅完全剝奪了流民的私人財產擁有權,還同時剝奪了流民的人身自由權,這些人以後將作為高家和延州士族大姓的奴隸存在,他們將為延州士族耕種那些在戰亂中*來的大量土地,並且成為士族私人武裝家丁的主要兵員來源。  高允權一直不擴軍也是這個原因,他並不願意延州有一支不屬於自己力量控制範圍之內的軍隊,他的最終目的是要把延州藩鎮的武裝力量變成一支真正的高家軍。  只是高紹基的這個流民安置方案實在太殘酷,方案中規定凡是五十歲以上十歲以下沒有勞動能力的老人和孩子都將被直接屠殺掉,也就是“填壕”,這個說法比活埋稍稍好聽一點。  因此這個方案在延州西城得到了貫徹實施,但是在東城膚施縣,在延州境內的其餘八個縣,這個方案遭到了文官集團的一致抵制。  對於對此意見最大的李彬,高紹基目前還不敢招惹,但是對於站在李彬身邊為其搖旗吶喊的膚施縣令秦固,高紹基則恨之入骨,原因很簡單,秦固是從高允權身邊的一個普通文案被其越級提拔為膚施縣令的。而秦固這種忘恩負義家奴背主的行徑令高紹基尤其不能容忍。  原本高紹基對東城的事務是無權插手的,而東城駐軍首領左營指揮廖建忠又是個老油條,既不肯得罪他也不敢在李彬面前放肆無禮。因此高紹基雖然對東城咬牙切齒,平日卻沒甚麼辦法。  然而一個月前,李*突然率領丙隊出城駐紮,而高紹基則不失時機地派遣了兩個隊的中營士兵進駐左營。  在廖建忠兩不相幫的情況下,陳氏兄弟便成了高紹基在東城內的一張王牌。  今日高紹基突然發難,一面命陳燁率隊接管了城門防務,一面親自率領親兵來到東城,在陳耀的配合下突然

闖進了膚施縣衙,準備逼迫秦固在安置告示上簽名用印。
  他來的時候想得很好,秦固不簽名無所謂,只要大印在手,秦固事後不認賬都不怕,反正告示以膚施縣的名義發出去,周圍八個縣都會得到消息,他高紹基並不要秦固這種頑固頂透的書呆子合作,他只要造成這種影響就足夠了……  反正他是高允權的兒子,李彬就算再憤怒,也只能到老爹面前去告一狀,而自己大不了被老爺子叫去罵上一頓,還能怎樣?  不過他沒有想到的是,秦固這個今年才不過二十四歲的年輕人竟然如此精明,就在自己帶兵進大堂的那一刻,這位縣太爺挾起大印就回到了二堂,這些手中只有棍棒的衙役們雖然只阻攔了自己的人不過喘口氣的功夫,秦固便已經在二堂內做好了準備。  二堂的公案上,縣令大印裹在藍皮包袱裡,方方正正放在那裡,秦固自己穿戴著官服官帽坐在公案的後面,手中握著一柄寶劍,寶劍直直橫在這位相貌清秀俊雅的書生脖子上。  雖然是面臨大變,這個書生的眉宇間絲毫不見惶急,反倒有一絲傲然;嘴角沒有半分焦慮,反倒帶著淡淡笑容……  局面一下子變得棘手起來……  強行進去搶印,秦固肯定攔不住,但是秦固真的要自殺,高紹基卻也攔不住。  本來一個七品縣令,死了也便死了,高紹基本不在乎。  但是與他這個“衙內都指揮使”不同,縣令再小,也是朝廷命官,是在汴梁的吏部備了案的。  秦固本人固然死不足惜,但是由此鬧出的風波卻絕對無法收場。高紹基可以想見,盛怒之下的李彬極可能要求父親立刻解除自己的兵權,父親在那種情況下是不可能駁回李彬的請求的,否則李彬一紙奏章送到汴梁,彈劾自己以衙內軍將擅殺朝廷縣令,等同謀反,汴梁方面行文過來,父親仍舊是要有交待的。高紹基十分熟悉李彬,那雖然是個君子,卻也絕不缺乏權謀,他可以相像,不管秦固是怎麼死的,只要他當場身死,李彬在彈章中是一定要寫成是被自己殺死的。  到時候自己想上表辯解都沒可能,自己這麼個角色,還上不得汴梁那樣的席面。  即使父親到時候愛子心切,為自己上表辯冤謝罪,但是沒有李彬的轉達,汴京方面的宅集使是萬萬不會將這封辯冤的表章上呈的。到時候只能派家人快馬將表章送京師,花錢行賄打點門路看看當道諸公有哪個肯為自己將表章上呈到中書……  即便是表章呈了上去,那對高家來講恐怕也絕非好事。正在謀劃削藩的朝廷中樞說不定便要任命一位大臣或者六宅尋訪使來調查此事,按照這個時代的慣例,這種差事一般而言都是由朝廷親信的實權藩鎮將令擔任,就延州這點兵馬,欽使一來城中軍事力量對比立時便要逆轉,到時候自己的生死便操在別人的手中了……  高紹基想得明白,自己無論如何不能真的逼死了秦固,否則父親那一關首先便過不去。自己這個衙內都指揮使的位置雖說已經很穩當了,但是也絕非是沒有潛在的競爭者的,家裡的弟弟們和族中的堂兄堂弟們表面上對自己恭恭敬敬,誰知道背地裡安的什麼心思。  想到此處,他輕輕嘆了一口氣:“子堅這又何苦?你我相爭,卻讓旁人看了笑話去……”  秦固臉上的表情依然淡然無波,聲音也甚是輕柔好聽:“……衙內言重了,秦固何人,怎敢與侍中衙內相爭?只不過世道紛亂,皆當道者罪過,黎庶何辜?秦固只是不忍見背家者再有埋骨異域之苦,魂魄不得返鄉之怨,這也是為了侍中和衙內積些陰德,以免高家祖墳為困鬼所擾,有礙高氏先賢地下清寧……”  高紹基眼珠子轉了轉:“子堅卻是一片好心,我又豈能不知?只是這不是你這個膚施縣令的分內之事,你如今抱著大印手持寶劍以性命相威脅,還有半點明府堂尊的風度襟懷麼,只怕傳出去要為天下所笑……”  秦固笑了:“秦某不才,甘願為天下所笑,也不願手染無辜者鮮血,為天下良善所疾……”  高紹基的臉色冷了下來:“子堅不要執迷不悟,節度府已經發出了文告,你已不是膚施縣令了,你如今不肯交印,已然形同謀反,我勸你還是識相些,不要執迷不悟為好……”  秦固神色無絲毫波動,淡淡道:“請衙內出示文告,秦固自當按規制將縣印交與接任者……”  他頓了頓,補充道:“按制,節度文告上當有觀察判官監察御史副署,方能生效……”  高紹基心頭火起,正欲答話,忽聽身後院外傳來一聲長笑:“甚麼樣的文告?高衙內可告與老夫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