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Q版兵變(4)
“抓穩,手腕不要抖——”
細封敏達一面手把手地調整著一個剛剛開始參加格鬥技能訓練的士兵握木槍的姿勢一面低聲傳授著動作要領。在來到豐林山軍寨之前,他從來沒有過這樣的耐心和閒情。党項民族的哲學是適者生存優勝劣汰。作戰人員的培養和訓練都是靠實打實的狩獵和戰爭來進行,只有那些最勇敢最聰明學東西最快成長速度最快的人才能在戰場上存活下來,因此每一個党項士兵都是當之無愧的勇士,他們是用殘酷的自然法則選拔出來的勇士,他們當中的很多人並沒有師傅和教頭,惡劣嚴酷的戰場環境便是他們最好的教練。 細封敏達自己便是其中的佼佼者之一。 然而今天,這個自學成才的勇士卻像一個絮絮叨叨的老婆婆一樣不厭其煩地為士兵們講解著他這些年來在刀光劍影血肉橫飛的戰場上用鮮血和汗水換來的寶貴經驗,寬厚的臉膛上沒有絲毫的不快和煩躁之色。 “……面對面的廝殺,沒有絲毫猶豫的餘地,結果只有兩個,要麼是你殺死敵人,要麼便是你被敵人殺死……” “……你只有一次機會,如果你沒有把握好,那麼你便將自己的性命送到了敵人手中……” “……如果你刺出去的木槍沒有刺中敵人,或是刺中了但是卻沒能令敵人喪失戰鬥力,那麼恭喜你,你就要死了……” “……能否在關鍵的時刻將全身的力量灌注到你手中的木槍上去,決定著你的攻擊能否具有足夠的威力;而能否在刺出去的一瞬間保證手腕不抖,則決定著這灌注了你全身力道的攻擊能否真正奏效……” “心中要堅定,只有心中堅定的人才會在怕得要命的情況下保持手腕的穩定,記住,在戰場上沒有不害怕的人,勇士和懦夫的唯一區別只在於,懦夫渾身上下都在抖,而勇士同樣在抖,只有手腕不抖……” “……勇士能夠用最拙劣的武器輕鬆地殺死任何一個武器精良身披鎧甲的懦夫……” “……你對手中的木棒多麼沒有信心都不要緊,但是請記住一定要對自己有信心……” “……面對敵人,你的眼睛所應該注視的不是他的刀劍長矛,而是他身上沒有得到很好保護的要害……” “……不要理會敵人的攻擊,那會使你自己的攻擊失效……” “……只有攻擊,堅決的、快速的、有效的攻擊是瓦解敵人攻擊唯一的手段……” 看著面前的這七名新兵的刺殺動作總算有了點模樣,細封敏達這才緩緩點了點頭,慢慢走了回來,走到一直在揹著手看他教授格鬥要領的李*面前,一面接過他手中的水碗大口喝水一面搖著頭道:“如果你不是個天才,那麼一定是個瘋子……” 李*笑了笑:“這種訓練是否很耗費精力?” 細封敏達轉過頭去繼續看著士兵們的刺殺動作,頭也不回地答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一旦用這種辦法訓練出來的軍隊經歷過戰場的考驗,那麼這將是天地間從所未有的一支軍隊,他們或許不能算勇士,但卻絕對是最可怕的戰士。——這個練兵的方法,你是怎麼想出來的?” “還很不成熟,他們還沒有真正見過血,這對軍人來講永遠是無可彌補的缺陷……”李*沒有回答他的問話,只是嘆息著搖著頭略有些遺憾地道。 “你似乎一直在對他們進行面對面白刃交兵的訓練……這似乎並不是漢人的習慣……” 細封敏達抿著嘴唇冷笑著道。 李*哈哈大笑起來,彷彿聽到了什麼最好笑的笑話,他笑了一陣才輕聲道:“這是一個天大的誤會。幾百年前,漢人軍隊的白刃交兵能力是周圍所有草原或者沙漠部族的噩夢。突厥帝國便是倒在了漢人的白刃之下,全盛時期的薛延陀部落擁有數萬精於騎射的勇武戰士,在諾真水,這些勇士們遇到了四千名手握長槍衝鋒的唐軍步軍,不到兩個時辰,尚未成型的薛延陀帝國便那麼脆弱地崩潰掉了。崩潰在數千白刃肉搏的漢人面前……” 他揚起頭,感慨地看著天邊的白雲,語調蒼涼地道:“白刃戰——從來都是我們漢人的傳統!” “可是十幾年來,我從未遇到過敢於和我們進行白刃戰的漢人軍隊——”細封敏達也仰起頭,略帶著點驕傲說道,“究竟是你們退化了,忘卻了自己的好戰術好傳統了呢,還是說我們的勇士比突厥和薛延陀的鐵騎更加強大呢?” 李*沉默良久,朝著正在訓練中的士卒努了努嘴:“或許……不久之後你就可以從他們的身上得到準確的答案……” 細封敏達默然起來,良久他才開口道:“你要和我的族人打仗麼?” “不是我要和他們打仗,而是你的族人們一定會在若干個月以後跟隨著拓跋家南
下來掠奪我們,殺戮我們,我們若不想死,便只能戰鬥……”李*聲音極低,但語調卻極為堅定。
細封敏達沒有說話。 “你不必參加這種戰鬥……我並不鼓勵你們同族相殘!”李*笑了笑,輕聲道。 “何必說這種話?拓跋家已經把我送給了你,我是你的奴隸,對於你的任何命令,我都會遵從並且執行的——”細封敏達神態略有些傷感,說出的話卻令李*愣了一下。 “這世上本不應有奴隸的存在,每個人生來都應是自由的。你父親是戰士,他為了保衛自己的族群而犧牲,若在中原,你便是烈士的遺孤,應當受到國家和朝廷免費的照料和撫養,那些僅僅因為你的家庭身份卑賤便將你作為奴隸送給拓跋家的同族們,他們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卑賤最無恥的人類。他們不僅僅踐踏了你的自由,同樣踐踏了死者的尊嚴和榮譽。我和拓跋光興做那個交易,只是因為敬重你的勇氣和品格,並無奴役驅使你的打算……” “所以……你不是我的奴隸,我也不是你的主人,自今日起,你便是個自由人了……” “若在這裡呆得不順心,你隨時可以離去,沒有人會阻止你的……” 李*的話讓細封敏達的嘴角揚了起來:“不要騙我了,對漢人的世界,我還是有一點了解的。所謂烈士遺孤的說法純屬子虛烏有,你們的朝廷才不會有這樣的仁善行為呢。不過我相信你是真誠的,你與那些口是心非擅長使用陰謀詭計的漢人不同。” “若真有那樣一個世界,犧牲的戰士留下的孩子可以得到照顧與撫養,他們不會被奴役,不會被鞭打,不會挨餓受凍……那或許是一個只能存在於人們想象中的世界吧?” 李*傾聽著細封敏達的感慨,苦笑著說道:“幾百年前,我們曾經擁有過那樣的一個世界,很可惜,就如同你那愚蠢的舅舅一樣,漢人當中同樣有很多淺薄而且愚蠢的人,他們親手毀滅了那個世界……” 細封敏達笑了笑:“所以其實我是無處可去的。細封家拋棄了我,拓跋家把我送給了你。我是個党項人,在漢人的土地上,我處處都會遭遇歧視和敵視,天下雖大,如今除了這個小小的山坡之上,已經沒有我的容身之所了——所以你不用擔心我會離開……” 李*搖了搖頭,隨意但卻堅定地道:“用不了多久的,我相信,亂世已經持續了五十年,毀滅和殺戮已經進行了太長時間,這種世道不會再延續多久了……用不了多久,你便可以像一個自由人那樣在大地上隨意遊逛……” 任何一個正常人聽到李*的這番話都會當作瘋子的囈語,在天下還沒有絲毫迴歸一統的跡象的時候說出這番話,不是瘋子又是什麼呢? 然而細封敏達卻笑了:“我相信你的話,所以我會一直在這裡呆下去——直到那一天的到來!” …… “觀察回來了?”李*吃了一驚。 李彬從延州出發至今不過十天,雖說到三水的路程並不算很遠,但十天之內打個來回,這速度也未免過於驚人了一點。也就是說,李彬到三水之後幾乎一天都沒有停留,第二天便起身回來了。 雖說過來傳信的人是李福,李彬心中還是覺得有些疑惑,李彬沒必要這麼匆匆忙忙趕路吧。 “是,觀察現在正在西城節度府,陪著高侍中和折衙內說話。” “折衙內?”聽到這個名號,李*第一個反應出的是折德扆,難道折從阮沒有親自前來,楊業的老丈人卻到了延州? 隨即他就反應出不對,折德扆此刻明明已經接手了府州,不可能跟著折從阮來延州。 “折衙內是折侍中府上五郎,上次去購置步兵甲,便多虧了他老人家從中幫忙。這一番也是他主動提出想要見見隊頭,觀察這才吩咐小人前來請隊頭過去敘話的……”李福的話不多,但是前因後果說得很清楚,連對此人原本深惡痛絕的李*都不得不承認,作為管家,李福老實本分卻幹練簡潔,確實是個合適的人選。 不知道這個折五郎叫什麼,即使沒有李彬相召,衝著那五十套步兵甲自己也該去親自拜謝一趟。 只是,竟然是在高允權府上,這令李*有些躊躇。 難道這個姓折的當著高允權的面把那五十套步兵甲的事情說開了麼?這將置李彬於何地呢? 再者說,叫自己過去幹什麼呢?難道是讓自己把押在山寨中的拓跋光興送過去? 他想了想,臉色溫和地問李福:“管家,觀察沒有說召我前去何事麼?” 李福搖了搖頭:“觀察沒說,只是說有要事!” 他又想了想,道:“折衙內進城後沒有歇息,直接上城牆巡視了一番城防,而後又和高衙內說了會子話,似乎不大愉快,高衙內
鬧了個好大沒趣。然後便和老爺一起進了節度府,高侍中本來是要宴請折衙內的,折衙內卻似乎不大領情,說了好些話,甚麼定難軍什麼軍國大事,小人也不懂。最後高侍中便請折衙內到節堂敘話,折衙內這才歡喜了些,進去沒多久觀察便出來吩咐小人來召隊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