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蘇老太傅又往前走了幾步,然後停在原地,他拉過蕭錦年,小聲說道:“那邊茶攤的女主人正哄著剛出生的孩子睡覺,貨郎們正在叫賣,他們衣著樸素,衣服破舊但聲音很洪亮,臉上帶著笑。穿著光鮮的人身邊跟著一個賬房,正在給上了些年紀的漕工結賬,那人或許對這位年紀有些大的漕工說了繼續用他,所以漕工現在很開心。木箱,麻袋,各種攤位,碼頭停靠的數艘船隻,是生計。女主人和孩子,笑著的貨郎和漕工,是安穩。”

 “生計和安穩……”蕭錦年看著碼頭一派欣欣向榮,心裡也生出一股情緒,若是能一直這樣平凡普通的生活,也很好。

 沒有災禍,沒有戰爭,沒有病惡。

 “公子,這幅畫面,只有富庶之地和洛安城才能看見。”蘇老太傅渾濁的眼眸緊盯著湖面,“百姓們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同樣身為漕工,在洛安城,即便上了年紀也依舊有善心對主家願意請用。但其他的沿海之地,漕運碼頭每天都有抗不完的麻袋,還有打不完的架。為了一絲生計,他們大打出手,最終掙得還不夠看看身上的傷。於是隻能忍著傷痛,繼續搶活,一天,兩天,三天……許久的擠壓在一刻爆發,之前沒有在意的傷在多天之後要了命。而這,並不是個例。”

 蕭錦年聽著蘇老太傅的話,眉頭不自覺的皺起,“官府不管嗎?”

 “官府管得了嗎?”蘇老太傅是視線終於從湖面上收回,像一把利刃刺向蕭錦年的眼中,“公子,只有一個洛安城,就是國泰民安嗎?公子能做到,讓官府可以管那些事嗎?”

 蕭錦年張張嘴,他回答不出來。

 事到如今,他已經明白老太傅帶他出來這一趟為的是什麼。

 是想叫他看看自己肩上的擔子,是叫他清楚,他揹負的責任。

 可是,老太傅,找錯了人。

 大瑜真正的皇帝是霍燼,不是他。

 而他會在兩年後徹底脫離皇帝的身份。

 蘇老太傅看著蕭錦年的反應,說不失望是假的。短短兩三日的相處,他能夠看出眼前的帝王心善仁慈。

 他會不忍陪伴在身邊的內官難過,會不忍自己的老師口渴,也會對素未謀面卻無辜丟命的漕工心生同情,霞安城災後處理他也聽王相公提過,怕災民餓肚子,叫臨近的永陽府先送吃的過去。

 可這些,太少。帝王該心繫天下,而不是幾個人或是一座城。

 蘇老太傅帶著蕭錦年去了一家麵攤坐下,他叫了兩碗陽春麵,給蕭錦年的那碗加了個蛋。

 湯頭鮮美,麵條勁道,蕭錦年有些餓的肚子得到了慰問。還好這碗麵來的及時,他真怕自己走著走著直接睡過去,那老太傅肯定能被他嚇死。

 麵攤的口味好,擺著四張桌子,張張坐滿了人,還有不少捧著碗蹲在地上嗦面的。有的桌子人前腳走,後腳就有人給補上。

 蕭錦年和蘇老太傅也是和另外兩個漕工坐在一張桌子上,那兩個漕工長得小山似得,一臉的絡腮鬍,膀大腰圓,瞧者就倍有力氣。

 兩人今天礙於同桌的人穿的像是主家,一個細皮嫩肉,一個文鄒鄒的。聲音都有意收斂,連嗦面的動作都比往日輕上許多。

 一筷子就能挑起小半碗的面,嗦完這筷子後,其中臉上長了顆大痣的壯漢小聲對同伴道:“哎呀,今兒個那顧舉人還沒來啊?”

 同伴嘴裡還塞著一嘴的麵條,邊鼓動腮幫子邊張望一圈,含糊不清回著,“還真是,這都兩三天了吧?之前颳風下雨可都來的,這會大晴天怎倒是不見了?”

 鄰座坐著的四個漕工聽到“顧舉人”三個字,也將臉從麵碗裡面抬起來,一抹嘴道:“你二位是一直在郊外碼頭乾的長工吧?沒去內城碼頭瞧瞧?現在可等不著顧舉人咯。”

 “兄弟這話是什麼意思?”臉上長著痣的男人可是十分的喜歡聽那書生和兔子精的故事,那故事現在就卡在書生進京趕考,也不知道考沒考上,有沒有金榜題名然後迎娶兔子精。

 搭話的男人嘖嘖搖頭,臉上也帶著無奈,嘆息道:“可別等了,怕是等不著了。那顧舉人被官差給抓了,已經進去好幾天了。後來他兒子瘸著腿去官府找,也被抓了進去。

 他家還兩個女眷,這兩人也是烈性子,家中男人被抓,兩個女眷就編成故事就去城門口那邊說,要討公道。結果晌午剛過,官差就聞著味過來抓人了,現在一大家子全栽進牢裡去了。”

 這一番話聽的大痣男一楞一楞的,“官府怎麼好端端的抓人啊?難道咱們新皇帝不給人說書了?”

 “嗐,這皇帝管天管地也不能管這事啊!”那人瞅了一眼已經放下碗筷,聽他說話的蘇老太傅和蕭錦年二人,他嘴裡的話有些不敢說,問道:“你二位是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