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正文完結
這樣揹著他,什麼時候才能走到頭,況且張用也需要保存體力,出了密道,也許又是一場血戰。
“郎君。”張用想勸,他蒼白著臉淡淡一瞥,張用不敢再說,只得將他放下。
裴羈扶著牆,咬牙使力,緊緊跟著隊伍。所幸她出去了,有康白在,應當能護她周全,也許他今夜便會死去,但只要她平安,就好。
嗢末坊。
蘇櫻從後門衝進去,徐堅正指揮著各家丁壯上前迎敵,到處都是孩童的哭聲,徐堅一抹臉上的血,看向高善威的小孫女:“我們處在其中,拼命也該當,只可憐這些孩子。”
那小女孩只有十來歲的模樣,驚恐地睜著一雙大眼睛躲在母親身後,又竭力支撐著不肯哭,蘇櫻心裡一酸,驀地想起當年父親去世時,她也是十來歲,也許那時候,也是同樣的驚恐,又極力支撐著吧。
當!四更刁斗的第一聲遙遙響起,這是先前約好,粟特與嗢末人會合前往右軍營埋伏的時間,康白抬眼望著粟特會館的方向,低聲道:“許兄,我的人馬上就到。”
“好!”徐堅重重點頭,“本來想著明天一道殺賊,沒想到今夜……”
沒想到今夜,也許就得橫屍當場,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便是喪生殞命,也決不能眼睜睜看著沙州城落入敵手。康白在無盡的遺憾中看著蘇櫻,太短了,那經洞中那蜻蜓點水的一刻。“葉師,你跟著我,無論如何,我都會送你出城。”
以粟特和嗢末兩家的人手,應該能支撐到天亮,裴羈已然送信到西州求救,也許那時候援軍就來了,他總還能留口氣送她出城。
蘇櫻抬眼,對上他平靜的眼眸,他眸中那點淡淡的藍色突然變得幽深,蘇櫻一剎那間想起當日經洞的火光,他的眸子也是這般幽深的藍色。心中突然一動:“我知道有個地方可以躲避!”
第二聲、第三聲刁斗夾在廝殺聲中傳入耳中,徐堅急急追問:“哪裡?”
“龍天寺後山,藏經洞。”蘇櫻抬眼,第四聲刁斗落下,烏雲掩住月光,片刻昏暗。
節度使府。
四更刁斗聲聲入耳,張法成猶如困獸,急得在屋裡團團亂轉,眼睜睜看著這些人進了主屋,到底去了哪裡,為什麼一個都找不到?
“府中有密道,”阿摩夫人走進來,冷冷說道,“先前你阿耶提起過。”
可恨她一直追問,張文伽卻怎麼都不肯說出密道的所在,這些該死的中原人,說是夫妻,到底還不是防著她!
張法成急了:“要是伯父逃了,怎麼辦?”
以張伏伽的影響力,沙州那些人肯定都聽他的,到時候他只怕捂不住攤子。
“我已經讓人去別業接張敬真了,有他
在手裡捏著,你伯父明天一定會現身。[(.co)(com)”
阿摩夫人看他一眼,“相鄰幾個坊我也派人安撫了,道是節度使府有盜賊,方才的動靜是抓賊,眼下都已經安撫住了,明天一早,照常軍演。”
張法成鬆一口氣,又有些不服氣:“這些我也都知道,娘不必總替我做主,我才是三軍統領。”
阿摩夫人一口氣堵在心口,都是那個狡詐的蘇櫻迷住了他的眼,讓他們母子離心,等抓到蘇櫻,一定千刀萬剮!“繼續找,櫃子、床、箱籠,牆也給我拆開,挖地三尺,也一定要找到張伏伽!”
“報!”一個士兵飛跑著進來,“嗢末坊只抓到了十幾個人,剩下的全都跑了!”
“什麼?”張法成一個耳光甩上去,“廢物!”
嗢末坊。
前門處殺聲震天,粟特援兵已然趕來,與嗢末人前後夾擊,圍住吐蕃兵,徐堅還在廝殺,康白急急道:“徐兄不可戀戰,保存實力!”
明天還有一場硬仗要打,還有城南門要守,必須保住儘可能多的人手。
“我知道,”徐堅揮刀擋開一個吐蕃兵,“咱們得掩護孩子們脫身。”
康白回頭,蘇櫻拉著高善威的孫女,領著上百老幼婦孺正往坊外走,必須讓她們安全離開才行,這場血戰似乎無法避免。轉回頭,火把光下看見吐蕃兵脖子上、髮辮上閃閃發光的金飾,還有蜜蠟、珊瑚等物,吐蕃人,最喜歡這些漂亮閃光的珠寶。心中突然一動,飛快說道:“撒錢!”
“什麼?”徐堅不懂。
話音未落,滿天都是金葉子、金珠子亂飛,卻是康白將懷裡所帶的財物盡皆拋出,撒向吐蕃兵,士兵們愣了片刻終是忍不住紛紛去撿,康白高聲道:“撒錢,快!”
四面無數人響應,粟特商人多金,隨手拋撒便都是金光閃閃,一時間滿地都是金銀珠寶掉落的聲響,那些吐蕃兵再顧不上廝殺,低著頭拼命撿著,還有為了搶東西打起來的,康白沉聲道:“走!”
丁壯斷後,掩護著婦孺飛快地向龍天寺方向奔去,牛車、驢車還有手推車一齊出動,在黑夜裡匯成粼粼的聲響,蘇櫻走在最前面,在深夜的清寒中,望向節度使府的方向。
他現在,怎麼樣了。
密道中。
厚厚一堵夯土牆攔在面前阻斷道路,裴羈抬眼,張伏伽低聲道:“是出口。”
他在牆上一掀一擰,厚厚的土牆推開,露出極窄的通道,張伏伽夫婦當先過去,裴羈幾個跟著穿過,夯土牆無聲無息關上,極遠處突然傳來一聲響,卻像是許多人一齊嚷叫似的,裴羈低眉:“節度使,只怕是找到入口了。”
“有許多岔道,足夠他們找一會兒。”張伏伽又拐了一道彎,打開頂上的暗門,“咱們去別業與敬真會合。”
“不可。”裴羈咳了一聲,掩袖將嘴角的血跡抹去,“張法成必定在那裡等著。”
“可是,可是,”張伏伽一連說了幾個可是,自己也知道他說的對,心如刀割。他只有這麼一個兒子,張敬真落在張法成手裡絕不會有好結果,但他是河西節度使,他首先得肩負起的,是河西數十萬百姓的安危。深吸一口氣看向張夫人,夫妻相視,盡皆含著淚光,瞭然了彼此的心意。張伏伽一橫心:“那麼,我們去城中聯絡老部下。”
暗門開了,清寒的夜風闖進來,裴羈掩著唇極力壓下咳嗽,思緒有一霎時飄忽。世間竟有這樣的夫妻,從前他以為娶妻不過是綿延子嗣,為賢內助,以為世間情愛無非是崔瑾三嫁三離,裴道純為色相所
迷,到如今才知,原來世上還有張伏伽這樣的夫妻,相知相敬相愛。他和她,還有沒有機會做一對這樣的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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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在此時看見茂密的桂花林,原來這出口,開在節度使府的外苑。“節度使想先去找誰?”
張伏伽道:“豆盧軍封永存。”
裴羈頓了頓:“封將軍另有要事。”
張伏伽一驚,抬眼,對上他波瀾不驚的眸子,他竟然聯絡了封永存?他一直關在客院,幾時聯絡的?一時只覺得眼前蒼白消瘦的青年深不可測,沉吟著又道:“左軍營孫成,亦可信任。”
“那就去找孫成。”裴羈當先穿過桂花林,香氣馥郁,沁入心脾,想起當時在露臺上與她那隱秘的相望中,亦有桂子香氣,暗中流動。
龍天寺。
山門前栽著幾株桂花,夜風一吹,暗香浮動,蘇櫻有一瞬間想起露臺上的桂花香氣,裴羈隱在黑暗中望向她的眼,隨即寺門開了,守夜的火工道人走出來:“施主何事?”
蘇櫻定定神:“畫師葉蘇,同康白郎君、徐堅郎君,求見主持方丈。”
門內有腳步響,燈火次第點亮,不多時龍天寺主持圓覺由知客僧陪著走出來:“阿彌陀佛,夜色已深,幾位檀越所為何事?”
“張法成裡通吐蕃,謀害節度使,如今又在城中屠殺嗢末人,”蘇櫻合掌為禮,“求方丈慈悲憐憫,允許這些老弱婦孺在藏經洞中避難。”
先前她在龍天寺畫經變圖時偶然得知,後山上有一處極隱秘的藏經洞,藏著寺中最珍貴的典籍,除了主持方丈和幾位高僧,其他人都不知道在何處。
“這,”知客僧疑惑她怎麼會知道這等隱秘事,躊躇著抬頭,看見隊伍裡無數渾身浴血的男人,最前面的康白和徐堅他都認得,在城中也是舉足輕重的人物,他們既然帶著婦孺投奔,應當不會說謊,可是佛門清淨地,又如何能沾染俗事?低聲向圓覺道,“主持方丈,藏經洞乃是佛門重地,俗世人不得擅入,而且他們都帶著血,會招致血光之災啊。”
“帶他們去藏經洞。”圓覺合掌唸了一聲佛,“阿彌陀佛,佛祖有好生之德,我等佛門底子,豈能坐視不管?”
“這,”知客僧還在猶豫,“這麼多人,藏經洞也裝不下呀。”
“速去梵音寺告知不嗔方丈,他那裡當也有地方,可安置剩下的人。”圓覺道。
“若是吐蕃軍隊追過來要人怎麼辦?”知客僧急了。
“有老衲應對,”圓覺長長的白眉低垂下來,“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沉重的山門在面前無聲無息打開,火工道人引領著,帶著婦孺們往後山去,康白和徐堅都沒有動,蘇櫻停步,康白淡淡藍色的眸子看著她,低聲道:“葉師,保重。”
婦孺們有了容身之地,他們這些男人,也該回去殺敵了。
他率領眾人離去,蘇櫻目送著,眼前再又閃過節度使府大門內裴羈浴血的身影,突然間恐懼到了極點,急急合掌向天祝禱:滿天神佛保佑,這一面,萬萬不能是她見他的最後一面。
月光一點點黯淡下去,這動盪血腥的中秋夜終是過完了大半,密道中的士兵們還在逐個搜尋每個岔道,大街上再沒有遊人,只有無數士兵打著火把巡行,搜查嗢末和粟特人的下落,裴羈隨著張伏伽在黎明前最濃密的黑暗中隱入左軍營前的校場,看見月輪在烏雲後露出淡淡的影子,天就要亮了。
卯初二刻,城南門。
康白和徐堅帶著人,趁著最後的黑暗悄無聲息
靠近,城門樓上巡邏的士兵來回走動著,垛口上點著火把,在夜色中拖出飄搖的光影,翁城中有幾個婦人提著籃子正往這邊走,是前來給夫婿送早飯的女人,但,都是吐蕃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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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那個就是阿摩夫人的侍女。”康白指著最前面一個婦人說道。</p>
<p>徐堅點點頭,不動聲色摸上去,突然從背後一撲,扼著那女人的喉嚨拖進了陰影裡,那女人的同伴還不曾反應過來,接二連三也被拖走,城門上的士兵聽到了動靜急急走過來張望,城下空無一人,不知哪裡驚出一隻貓兒,喵喵叫著跑了過去。</p>
<p>右軍營校場。</p>
<p>城中各級官吏和諸軍將帥不到卯時便已被傳令兵叫起,一齊帶到這右軍營校場,抬眼望去,校場正中設著高臺,應當是張伏伽觀看軍演的座位,此刻座位上空無一人,當時要到卯正準點時才會過來。</p>
<p>一名左軍營校尉低聲向夥伴道:“許久不曾見過節度使了,昨天中秋,節度使也不讓去府上拜見,也不知道怎麼回事。”</p>
<p>話音未落,四面響起地動山搖般的動靜,校尉急急回頭,就見右軍營士兵荷槍持刀列隊進入,最前面一人騎在馬上趾高氣揚,不是張伏伽,是張法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