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春鳶 作品

第 100 章 明遙


先六皇子謀反的事過去了半年,京中早已平靜。

宮內少了一個皇子,京裡少了幾家勳貴高官,對百姓的生活沒有任何影響。

只要能吃飽飯、穿暖衣,不太受高門豪富欺壓,對升斗小民來說,便是夢寐以求的太平年。

在似比往年更溫和的秋風裡,九月初一日,大周第一家官辦女醫學堂正式開始招生。

劉皇后親任祭酒,原尚食局司藥屬女官宣嫦任司業、時雲任監丞。餘下學正、助教亦各有數員,只待招生滿額,便開始授業教學。

大周女子,不論身份、不分長幼,只需出身清白、讀書識字、身體強健,通過考試,即可入學。

明遙在考試名單裡看見了明宜、其蓁和徐婉的名字。

不過,她不通醫術,在女醫學堂裡沒有任何執事,當然不參與招生。學堂落成,章程定規,她的工作就結束了。

放假咯!

“應該到明年春天都沒差事了!我要睡懶覺!我!要!休!息!”

她在床上滾來滾去,扯崔珏的袖子玩:“這‘夫人’做的可真不容易!”

不過,雖然有點累,但比崔珏高整整三品六階的感覺還真不錯!

“一品誥命夫人”封賞,是皇后和皇帝對她“揭發”謀反的獎勵。

她只“揭發”了柴家意圖謀逆、紀明德妄圖說服她也“叛君”,並非直接告發生父謀反。

但“拋棄”生父、本家改姓一事,難免有人議論。

可誥封聖旨一下,“忠君”二字一加,便立刻無人再說她“不孝”了。

崔珏由著夫人把他拽得東倒西歪。

他也在笑。

秋光滿盈窗,他心中也充盈著喜悅和自豪。

明遙,他的夫人,他將相伴一生的人,她可以自由隨心地活著,做成任何她想做的事。-

徐老太太到底把京內流言告知了紀明達。

紀明達當晚就發起了高熱。

雖然她甚少出門,幾乎不見外人,更無人將這些流言蜚語當面說在她臉上,問是否為真,問,是不是她搶走妹夫,問她……是不是早與溫從陽有苟且才成婚,但她每日夢中都是這些!

她記得三年前那些女眷看明遙的神情。

現在,所有的鄙夷、輕蔑、不屑、曖昧目光,高低起伏而不明含義的模糊嘆息,全籠罩在她一人身上。

當年、當時,明遙、明夫人,她是怎麼坦然熬過去的?

活了二十年,紀明達第一次真正對明遙服氣。

她……的確不如。

她又病倒數月,直到新年將近,溫從陽回到京裡。

“從明年開始,我要長住父親身邊,無事不回京。”他說,“否則,父親或許會沒命。”

“我打算讓母親帶如蕙住去廣川侯府,母親和從淑也能常日團圓了。”他並非商議,只是告知,“你同去廣川侯府也好,留在這也好,住去自己房舍也好,都隨你。”

“讓我、讓我想想。”紀明達只能說,“讓我想想。”

“不急,我要明年三月才走。”溫從陽說。

說完正事,他便起身離去,沒多關懷紀明達的身體。

徐老夫人敢怒不敢言。

紀明達卻沒再因溫從陽的冷淡有任何不滿。

勸好祖母,她獨自沉默許久。

她又想起了從她十七歲三月開始,煩擾了她整整三年的夢境。

她曾以為,這些夢境是上天賜福


會指引她走向正確的路。

現在想來,它們也的確是“福”。

只不過,直到最後一個夢境,她都沒能真正領會夢中深意。

——明遙得封一品誥命、她過得好,不是因為她嫁了正確的人。只是因為,她就是那個正確的人。

她嫁給誰,都能過得好吧。

她的生活,是……她自己親手得來。

紀明達默默流淚。

其實,她早該明白了。

只是她從前不願意這樣想,更不敢相信。

畢竟,從年幼到成婚,她才是同齡之中最優秀的姑娘,文武皆屬頂尖。

而明遙,幾乎無一所長啊。

“為什麼,祖母從沒教過我,女子也能靠自己掙得功名。”她問祖母,“四妹妹和徐三妹妹都考進了女醫學堂,將來或許能如幾位女太醫一般,得官、受封,光耀門楣,也能被人稱呼一聲‘徐太醫’、‘紀大人’。”

她又問自己:

為什麼自幼博覽群書,分明讀過許多女子為官、為將甚至稱制、稱帝的事蹟,卻從沒想過,自己和她們同樣是“女子”。

從沒想過,自己能以她們為榜樣。

從沒想過,自己可以效法她們。

只把“三從四德”“相夫教子”“夫貴妻榮”奉如圭臬,又看不清明遙的能為。所以,夢見明遙過得好,便以為……她全是靠男人。

看看滿眼恍惚、容色蒼白的孫女,徐老太太低了頭。

“我以為,你用不上。”她臉皮發臊,“你可是,國公嫡女。”

明達是她從兩歲那麼點大親手養大的孫女。她父親是世襲罔替的國公,母親也是國公府出身的小姐、侯爺的嫡出女兒,從出生就是僅在皇家之下的尊貴。她又自小聰明、勤奮、孝順,讓學什麼都盡力苦學,家內府外,無人不誇無人不讚。她這輩子,只該嫁給一個家世相當,配得上她的男子,享一世富貴,哪裡用自己辛苦求身份?更不用放低身段求得男人憐愛!

“我怎麼想得到,你父親竟、他竟——”

徐老太太說不下去了。

紀廷,她的兒子,明達的父親,被剮了三千多刀,已經去了十個月了。

哎!

作孽、自作孽!!!

徐老太太潸然淚下。

抱著祖母,紀明達也忍不住哭了。

“是我自己,白白讀了十幾年書,竟沒學會多少道理。”最後,她哭著說,“不怨祖母。”

她說:“我該與溫從陽和離了。”

徐老夫人嘴唇翕動。

這會子和離,不是連宜人誥命都留不下,連溫家剩下的多少家業,也全便宜了李氏和那個庶子!

但她一看孫女便知,這孩子心意已決。

她最終沒有阻止。-

溫從陽知道,遭逢大變,紀明達已與從前有些不同。

但親耳聽她說出“和離”兩個字,仍叫他震驚不敢信。

自從岳父謀逆獲罪、受剮身亡,他便以為,他應只能和紀明達勉強一輩子了。

“你早厭煩我,我也厭煩你。你說得對。”紀明達忍住淚水,“我們早已做不成夫妻,我何必還強要留下。況且,我能去廣川侯府,卻不好帶上祖母和母親。你要照顧舅舅,我也要奉養長輩,不如徹底分開了乾淨。你和太太,也不必再為我費心、操心了。”

“只有一件。”她哀求地看著溫從陽,“孩子雖不是你想要的,雖然,我自己也能養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