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日晷神儀二
梁檀聽了這話,一下子就擰起眉毛,像是極其不愛聽,他道:“說的這是
什麼話。”
鍾慕魚託著兩腮,朝著小溪的水面看,緩聲說:“他近年來性子越發清冷了,師父說他在長仙骨,越接近天道,則越是冷心無情,梁頌微渡劫飛昇是遲早的事,屆時你就是天下第一人的親弟弟,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你也會跟著昇天。”
梁檀聽了,心裡很不是滋味,撇嘴道:“想昇天還不簡單,直接拿把劍抹了脖子,當場就能昇天。”
鍾慕魚氣道:“樑子敬,你少胡說八道!”
“我沒有。”
梁檀軟了聲音,在她身邊坐下來,坐在地上,比她矮了一截,兩人中間隔了一掌的距離,從背影上看有些曖昧。
宋小河看了好一會兒,都沒說話。
於是沈溪山故意問她:“看出什麼了嗎?”
宋小河當然不會對沈溪山的問題置之不理,她慢吞吞道:“師孃好像……”
似乎是不太確定的結論,宋小河沒有說完整。
沈溪山就道:“不錯,她心悅之人,是梁頌微,但你師父卻心悅她。”
宋小河大概是能看出來的,因為師父的眼裡有愛慕,而面對他說話的師孃,心思卻全然在師伯身上。
若是師孃喜歡的人是師伯,為何最後卻嫁給了師父?
沈溪山似乎看出她心中的疑惑,就說道:“興許是梁頌微死了之後,鍾慕魚傷心過度,將面容一模一樣的梁檀當做了相思寄託。”
話說完,他又覺得這話說得有些不對,太過殘酷了。
試想失去了兄長的梁檀,娶了心儀的姑娘卻又將他當作兄長的替代之人。
那這些年梁檀過的都是什麼日子?
顯然相比於梁頌微,梁檀這個“替代品”是失敗的,多年以來他畏畏縮縮,碌碌無為,欺軟怕硬,行事荒唐且愛慕虛榮。
這完全成了梁頌微的反面。
於是沈溪山又出言找補,“不過鍾慕魚與他做了幾十年的夫妻,或許他們之間,早就生出了情愛,又或許……你師孃真心喜歡的其實是你師父,不過是覺得梁頌微厲害,一時仰慕而已。”
正說著,那頭的鐘慕魚忽而拿出一個香囊來,遞給梁檀,說:“看看我繡得如何?”
梁檀一見,白俊的臉上登時染上緋紅,小心翼翼地接在手中,讚歎道:“慕魚的繡工越發厲害了,怎麼將這香囊上的鴛鴦繡得如此逼真?好像馬上要飛出來一樣!”
鍾慕魚被他逗得心花怒放,前俯後仰地笑了一陣,然後低下頭,面容
染上少女的嬌羞,“那你說,我把這個送給頌微,他會喜歡嗎?”
梁檀的神色猛地一僵。
他捏著香囊的手指下意識收緊,表情在不斷地變化,但他又想維持笑的模樣,於是在他的努力之下,整張臉都有些扭曲,看起來十分奇怪。
宋小河往前走了兩步,將梁檀的神色盡收眼底。
她看見師孃側著臉,將目光落在了梁檀的師父的臉上,把師父的表情看了個徹底。
宋小河想,師孃其實都知道。
但她假裝不知,還要開口說:“幸好頌微沒有修無情道,否則我這香囊還不知要怎麼送出呢。”
梁檀已然說不出話,失去了笑著應和的能力,沉默不語。
鍾慕魚就說:“樑子敬,你幫我將香囊送給他,好嗎?”
梁檀盯著潺潺溪水好一會兒,只扯了扯嘴角,乾巴巴地應了一聲,“好。”
話都傳進了宋小河的耳朵裡,她抿著唇靜默良久。
然後才開口,“若我愛慕一人,那人在這世間便是獨一無二,就算再如何相像,也替代不了分毫。”
她心中的稱會一直往師父的方向壓去,於是這句話中帶了些賭氣。
她已然明瞭,師孃鍾慕魚的愛慕之人,就是梁頌微。
其後她嫁給師父,可能是因為愧疚,可能是將師父當做替代品,但不會是因為愛。
於是在漫長的歲月裡,梁檀都與宋小河一起住在滄海峰,只有零星幾日對小河說要去千陽峰看師孃。
實則他到底去沒去,宋小河也不知道。
宋小河覺得自己愚笨。
她早就該明白的,鍾慕魚到底也是鍾氏嫡女,就算她不受孃家待見,還有個與她相當親密的嫡親弟弟,她的衣裳哪裡用得著自己縫呢?
也是在鍾慕魚剛才拿出的香囊上看到了細細密密,精緻嫻熟的針腳和繡紋時,宋小河才知道,這些年一針一線給她縫衣裳的人,根本就不是鍾慕魚。
梁檀揣著香囊回到了竹林小院,宋小河在後面跟著。
沈溪山落後三四步的距離,將她垂頭喪氣的模樣看在眼裡。
就算是到了幾十年前,見到了與她年輕差不多的師父,宋小河還是跟條小尾巴一樣,安安靜靜地跟在梁檀身後。
現在師徒倆都不怎麼高興,傷心的樣子如出一轍。
日暮降臨,梁檀回小院之後便進房休息了,晚飯都沒吃。
宋小河與沈溪山就在竹林
邊上坐下來,開始守株待兔。
夜明行稀,許是因為寒天宗坐落在北境,夜晚的溫度格外低,吹在臉上都是冷的。
宋小河躺在地上,枕著雙臂,睜著眼睛看著夜空發呆,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她表現得太過安靜乖順,沈溪山的心裡就隱隱不安,可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去安慰宋小河,只能希望現世的梁檀快點出現。
只有他才能結束這場逆轉時空之旅,將他們帶回現世。
宋小河好像睡著了,閉上了眼睛,白嫩的臉頰顯得很稚氣。
沈溪山緩緩靠過去,從儲物錦囊中拿出毛茸茸的毯子,輕輕蓋在宋小河的身上。
往常只要她睡著,就算是將她抱起來走一圈也不會有動靜,現在沈溪山只是給她蓋了個東西,她就顫著睫毛,不安地翻了下身,側面朝著沈溪山。
沈溪山動作停了一停,過了會兒,才將手落在她的後背,力道輕柔地拍著。
夜風也變得溫和了,沈溪山低著眸,看了宋小河半宿。
隔日,梁檀在天不亮就出了門。
門窗輕響,宋小河瞬間就睜眼醒來,看見梁檀離去的背影,她匆忙爬起來跟上,動作間還不忘拉上沈溪山。
天色灰濛濛地,像是要下雨。
梁檀心情低落,也不好好走路,一腳深一腳淺,也不知要去哪裡。
行過一處山澗,越走越偏僻,行了一個時辰之久,竟完全出了寒天宗的結界,來到了宗門的後山之處。
宋小河和沈溪山就耐心在後面跟著。
卻見他終於停下,在一塊座椅似的天然石雕上坐下來,重重地嘆了口氣。
“你怎麼了?”
憑空響起一道年輕的聲音,在問梁檀。
梁檀答:“我不開心。”
那人說:“你總是在說廢話,不過沒關係,我只有你這一個朋友,我可以縱容你。”
梁檀:“……”
“你都看出來我不開心,為何還要說風涼話?”
梁檀道:“我走了一個時辰來找你,你還藏著做什麼?”
“我怕你帶人來抓我。”
“我都來找你多少回了,你還不信我?”
梁檀不可置信道。
忽而一陣黑霧在空中捲起,散去的瞬間,一個少年站在其中現身。
他身著黑袍,頭髮只有頸間長短,一半綰在腦後,結了一條小辮。
他有一雙藍色的眼睛,面
無表情地說:“凡人陰險狡詐,不可盡信。”
梁檀窩囊地威脅道:“你再說我就走了!”
宋小河看見他,頓時露出驚訝的神色。
原因無他,只因面前這個也是熟人,正是酆都鬼蜮之中的那個夢魔,後來被蘇暮臨一雷劈成出了原形,被收入戒指中變作靈寵。
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師父在三十多年前竟然與這夢魔就相識了。
“濯雪。”
梁檀半癱在石座上,半死不活道:“我心中煩悶,你說些話寬慰我。”
濯雪用那雙藍眼睛將他看了又看,用淡然的語氣說:“凡人壽命便是活得再長,也不過百餘年,能什麼煩悶?”
梁檀斜著眼睛,怒瞪他,“說,你繼續說,我倒要看看你還能說出什麼難聽的話來。”
濯雪就當真繼續說:“像你這種資質低下,天生就不是修道的人,煩惱就更無足輕重了,於天道來說,你這種凡人不過是芸芸眾生中的一隻螻蟻——”
“夠了!”
梁檀大怒,從懷中掏出了一包東西,往他臉上一砸,“閉上你的嘴!”
濯雪抬手,輕易接下,打開油紙包開始吃裡面的雞肉,評價道:“今日的雞肉有些涼了,你路上太慢。”
“那是因為我的心裡冷冰冰,所以無法給雞肉保溫。”
梁檀有氣無力道。
濯雪幾下就將雞肉給吃光,突然問道:“你可有想過離開寒天宗?”
梁檀瞥他一眼,“我哥在這裡,你要我去何處?”
濯雪道:“你跟梁清不同,他是人界孕育千年而生的天材,必定踏上飛昇之途,而你不過是資質平庸的凡人……”
梁檀不愛聽這話,打斷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若想跟上你兄長的腳步,只能洗筋伐髓,改變你的先天條件。”
濯雪道:“我知道有個地方,那裡有能夠讓你改頭換面的仙草,你願不願意去?”
梁檀聽了這話,如何能不心動,只是下意識拒絕,“我不能離開我哥。”
“若是你兄長飛昇成功,便會去天界,上三界的一天,等同下三界的一年,你短暫的壽命如何與他相比?他在天界住上半年天,再下凡來看你,你已經躺進棺材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