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歌且行 作品

第78章 日晷神儀二

 濯雪語氣平靜地陳述事實,話中不帶絲毫貶低,卻讓梁檀心裡一下難受起來。

 梁檀露出慌張的神色,磕磕巴巴問:“我、我不能去、天界住著嗎?”


 “你一個凡人如何去天界?”

 濯雪疑惑道:“凡人登天,要經過天梯才行,七千年天梯斷了之後,再沒有一個凡人能夠上去,你越過天梯上去,必死無疑。”

 梁檀閉了閉眼,覺得濯雪這張嘴今天過於討厭,沒有一句話是中聽的。

 他道:“我不信。”

 濯雪說:“不信算了,反正你也活不長,待你兄長飛昇之後,我便去找他做朋友。”

 梁檀大怒,“我哥最恨魔族,你去找他,他一張符宰了你。”

 濯雪道:“那我就去找你的轉世,反正你腦子笨,不管如何轉世都一樣,我們會一直是朋友。”

 梁檀大罵他惡毒,又罵他的嘴根本不配吃肉,只適合吃屎。

 宋小河站在邊上看了很久,看著師父被氣得面紅耳赤罵人的樣子,嘴角彎了彎,總算笑了。

 笑容雖輕淺,但有了幾分活氣。

 沈溪山心中一鬆,這才覺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一根弦繃在他的心裡。

 濯雪站著,隨便梁檀罵,情緒始終悠然平靜,完全不在意一般。

 待梁檀罵累了,想要休息了,他才說:“有人來過。”

 宋小河嚇一跳,以為他察覺了自己,連忙往後退了兩步,後背撞上了沈溪山的胸腔。

 他道:“別怕,不是我們。”

 就聽梁檀驚叫:“是誰?!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你罵我兩隻眼睛像屎殼郎推的糞球的時候。”

 濯雪說:“現在已經走了,約莫是你們宗門的弟子。”

 梁檀大驚失色,嚇得渾身出汗,慌張跳下石座道:“我先走了,你別說見過我。”

 濯雪看著他的背影,說道:“如果有人問,我不會說謊的。”

 梁檀一邊跑一邊憤恨地回頭喊:“那你死遠點,別在寒天宗附近出現!”

 宋小河和沈溪山二人也跟著梁檀往回走。

 他趕路急,著急忙慌地催動符法,但由於符法用得不精,走一段飄一段,模樣很滑稽。

 不過好歹比徒步走要快得多,僅用了小半時辰就趕回了寒天宗。

 他悄悄從偏門進去,鬼鬼祟祟像個賊,正走著時,忽而遇到了前方有一群結束脩煉的外門弟子走過來。

 梁檀趕忙鑽到旁邊的柱子後縮成一團藏起來。

 就聽那些外門弟子議論著靠近。

 “鍾氏又來找梁清了?”

 “可不是嗎?


聽說又送來不少好寶貝呢!”

 “真是羨慕不來,梁清這資質,又是出自鍾氏,日後怕是前途無量!”

 “據說鍾氏想讓他拜入嫡系,改姓鍾,按潯字輩。”

 “梁檀是潑天富貴淋在了腦門上,他一個學什麼都不行的廢柴,什麼也不用做,單憑著是梁清弟弟這一層身份,後半生便無憂了。”

 “不止呢!若是梁清飛昇之後去了天界,給他找了什麼仙草神藥,就算是不用飛昇也能活個兩三百年!”

 “真是山雞跟鳳凰投胎到了一起,梁檀當真是投了個好胎啊。”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語氣裡充滿著陰陽怪氣和輕蔑刻薄,皆清清楚楚地傳入了梁檀的耳中。

 待人都走遠了,他才從看不見的陰暗角落裡爬出來,面無表情地回了竹林小院。

 正午時分,天色卻灰暗無比,似一場大雨將至。

 梁檀推開院門,就看見原本空曠乾淨的小院中堆滿了各種各樣的奢貴箱子,但是箱子上就嵌了寶石,也不知道里面裝的是什麼珍奇寶貝。

 他臉色一沉,重重將門摔上,大步往裡走。

 梁頌微仍舊在院中敲玉石,聽到動靜抬頭,看了一眼被摔成兩半的竹門,說道:“去了何處?”

 梁檀回道:“不用你管。”

 “我是你兄長。”

 梁頌微說。

 梁檀一下子發了大怒,一轉頭雙目已是無比赤紅,怒氣沖天,吼道:“兄長?!你還是我兄長嗎?你不是要改姓鍾,與我梁檀有什麼關係?我可沒有姓鐘的兄長!”

 梁頌微站起身,冷聲道:“我何時說要改姓?”

 梁檀指著滿院子的箱子,“你當我瞎嗎?這些不是鍾氏送給你的!?他們為什麼給你送這些,又在打著什麼主意,你不清楚?”

 梁頌微道:“我自有打算。”

 “你有什麼打算?”

 梁檀赤紅的目滑下了眼淚,咬牙切齒道:“你想改姓鍾,你想拋棄我這個廢物一樣的弟弟,是不是?”

 “從未。”

 梁頌微說。

 梁檀自嘲地笑了一下,說:“我知道,所有人都認為我是你的拖累,你人生中的汙點,就算你日後飛昇去了天界,被天上的神仙知道你在人界有一個我這樣兄弟,怕也是嘲笑你。”

 “我什麼都做不好,什麼都學不會,沒有你天賦高,也沒有你討人喜歡。”

 他從袖中抓出香囊,猛地扔到梁頌微的身上,大


聲道:“都是你的!天賦能力,家世背景,還有我喜歡的人,全都是你的!”

 香囊輕盈,砸在身上半點知覺都沒有,梁頌微低頭看了一眼,說道:“情愛於我,不過累贅。”

 “那你何不修無情道,徹底斷了她的念想?”

 梁檀高聲質問,恨聲道:“少在我面前裝清高!”

 梁頌微眉頭籠著寒霜,冷得駭人,他抬腳上前,精緻的繡花香囊就這麼被一下踩在了腳底。

 他道:“若非為你,我早就修了無情道。”

 無情道,斷情絕愛,指的不僅僅是愛情,更有親情。

 但凡在這世間還有牽掛,便不能修無情道。

 宋小河愣愣地,轉頭看了沈溪山一眼。

 沈溪山對她對視了一下,隨後心虛地移開視線,心說這兩兄弟吵架就吵架,扯什麼無情道。

 他這無情道現在都修得稀裡糊塗了。

 梁頌微又道:“近日對你管教松泛,不想你膽子倒是越來越大,你先交代清楚,為何與魔族混在一起?”

 梁檀這才想起這一茬,頓時洩露了害怕的情緒,嘴硬道:“我沒有。”

 梁頌微冷聲道:“再敢撒謊,家法處置。”

 梁檀像是怕極了家法,立即道:“那是我朋友。”

 “宗門那麼多人,你與誰不能交朋友?為何偏與魔族為伍?”

 梁頌微質問。

 “他不會看不起我。”

 梁檀察覺出他語氣裡的蔑視,知道兄長看不起魔族,連帶著與魔族混在一起的他也覺得不堪,心裡受傷,面上就越是憤怒,“你憑什麼管我跟誰交朋友?!我又不是你,被那麼多人追捧仰慕,身邊永遠不缺人!我只有這麼一個朋友!”

 梁頌微不管他如何歇斯底里,情緒冷漠至極,說道:“今日起,與那魔族斷絕來往。”

 “你憑什麼管我!你不過是比我早出生了那麼一會兒,當真以為就能做我哥哥?!我憑何事事都要聽你的?況且你日後改姓為鍾,更加沒有資格來管教我!”

 一道巨雷憑空乍起,閃電劃破天際,伴隨著震耳的聲響,一瞬的白晝將天地照亮。

 白光落在梁頌微漠然的眉眼和梁檀憤怒的淚目上。

 梁檀衝他吼道:“梁頌微,你就好好走你的登仙大道吧,我絕不會成為你的絆腳石!”

 他轉頭,大步衝出了小院,狂奔離去。

 梁頌微站在院中,目光卻追著梁檀的背影而去,一如往


常的冷漠眼中卻蕩起了波瀾。

 沈溪山是最能理解梁頌微的人。

 從某種方面上來說,兩人比較相似,梁頌微所受到的追捧讚譽,沈溪山亦有。

 他們這種天賦異稟之人,大多都冷情,將修煉飛昇攬為己任,想的是人界道途,唸的是天下氣運,什麼情情愛愛,親朋好友,於他們來說根本不重要。

 只是梁頌微在乎唯一的雙生弟弟,沈溪山也一頭栽進了小河裡,所以他很能理解梁頌微現在的心情。

 電閃雷鳴,驟雨瓢潑,豆大的雨水瞬間覆滿大地。

 沈溪山用了個微弱的訣法為二人遮雨。

 梁頌微有靈符護身,雨水不沾衣襟分毫,他仰頭看了看烏雲密佈的天空,指尖夾了張符,反手一變,掌中就多了一把傘。

 他拿著傘往外走,像是要去尋那個哭著跑出去的弟弟。

 剛推開竹門,忽而一人從竹林中走出。

 他沒打傘,渾身溼透,踩著泥濘走到小院的邊上。

 宋小河一見他,整個身子都顫了一下,下意識想要上前,卻被沈溪山一把抓住,攥緊了手腕。

 就見來人也是十七八歲模樣的梁檀,束起的長髮被雨水浸透,貼著臉頰往下落水,衣襟溼透之後緊貼在身上,顯出少年有些單薄的身軀。

 他紅著一雙眼,直直地看著梁頌微,脖頸青筋盡現,像是在極力忍耐什麼。

 梁頌微轉頭看他,淡聲問:“還知道下雨了回家?”

 梁檀站在他幾步之外,淚水似乎混在雨水裡,也不知道流了多少。

 他看了梁頌微許久,忽然笑了一下,只聽他緩緩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喚道:“哥哥,我回來了。”

 宋小河低下頭,悄悄用另一隻手背抹了兩下眼睛。

 沈溪山彎腰,將她的手拿開,就見她眼睛溼漉漉的,是又落了淚。

 他摸了摸宋小河的腦袋,說:“別哭了,這不是找到了嗎?”

 找到了來自崇嘉二十八年,來自現世的梁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