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第109章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雖然臨行前仙盟弟子對城中百姓一再勸告不可進山,但這些固執的百姓還是舉著火把進山了。
且從目前的情形來看,似乎是魚皎的師孃將他們帶到了這裡。
宋小河頭上的龍角早就悄無聲息地消失,眼睛也恢復了墨黑,於是從外貌看上去,她一點不像是能夠爆發出那麼強大力量的人,反而像迷失在山中的小姑娘,一雙漂亮的杏眼蘊含著些許驚訝的表情,讓她看起來懵懵懂懂,十分好欺負。
好在她的身側站著沈溪山。
沈溪山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拿捏的人,雖說他神色並不兇惡,但由於外貌太過出眾,身份不凡。
眾人看見了兩人站在城門外,一時間也不敢隨便靠近,持著火把在兩三丈遠的距離停下來。
很快,低低地議論聲響起,眾人交頭接耳,不知道說些什麼。
宋小河動了動耳朵,也零星聽到幾句,正想說話,卻見一個身體強壯,身著衙役衣裳的男子站出來,他腰間配著刀,似乎在城中是個當官的。
“壽麟城向來熱情好客,好心收留了你們,卻沒想到你們竟然恩將仇報,擅自進山驚擾山神!”
他大聲斥責宋小河。
“山神?這裡何來的山神?你們真以為那些從山裡走出去的,死而復生之人是山神所為?”
宋小河抬手,將手上的雙魚神玉晃了晃,說道:“全都是因為這塊神玉,它拓印了你們送進來的屍體,才有了‘起死回生’一事,不過現在這塊玉佩被我回收,你們以後也別想為利用它來滿足自己的私慾。”
“那是山神賜給我們的福澤。”
一個老人揚高了聲音,聲嘶力竭道:“你有什麼資格擅動?這是屬於壽麟城的神物!”
“這是我的。”
宋小河用更高的聲音頂回去,與他爭執,“是我師父留給我的!”
“是山神的恩惠!”
“你只不過想將這神物據為己有!”
“你憑什麼說這是你的?!”
“將神玉留下,否則你們別想走出這裡!”
一眾百姓在此刻團結一心,此起彼伏地叫喊著,要宋小河將神玉交出去。
“休想!這是我的玉,不可能給你們!”
宋小河被如此汙衊,氣得一蹦三尺高,跟人吵起來。
只是她一個人終究吵不過一群人,百姓七嘴八舌地討伐她,東一句西一句宋小河
應接不暇,更多的人則是說她是想將神玉私有的賊人,對山中珍寶居心叵測,揚言要告上仙盟。
宋小河攥緊了神玉,將它收入玉鐲之中,小臉繃得緊緊的,一副生氣的樣子。
轉臉見沈溪山嘴角帶著笑站在身邊,於是怒火殃及池魚,她用胳膊肘捅了沈溪山兩下,怨道:“你都不幫我說一句!任由他們如此汙衊我!”
沈溪山拍了拍她的後背,示意她消消氣,偏頭對百姓道:“你們用神玉滿足自己的私心,將壽麟城變為一座屍城,已鑄成大錯,不要以為你們不修仙仙盟就管不了,屆時我將此事上報,自會有你們的處罰。”
此話一出,眾人又是一陣吵鬧。
仙盟掌管人界大小仙門,這些未入道的凡人不歸仙盟管,自然也不會接受他們的處罰。
這些百姓正是清楚這一點,所以才敢拿著火把尋來,要宋小河將東西放下。
她若與百姓動手,便是傷害無辜,少不了仙盟的處罰。
正是他們這種仗著自己弱小的無賴行為,才讓宋小河氣惱得不行。
仙盟一心為庇佑凡間百姓斬妖除魔,出生入死,卻反過來成為他們拿捏宋小河等人的工具,說一聲白眼狼都算是抬舉了。
沈溪山道:“這山中的東西不屬於你們,我們會全部帶走。”
百姓立即大聲抗議,叫囂著要他們滾蛋,不準碰山神留下的寶貝。
“宋姑娘。”
站在邊上安靜許久的紫衣女子在這時候開口,往前走了一段路,來到宋小河的面前。
她生得貌美,眼角微微往下耷拉,笑起來時有一種性子溫軟的感覺。
她道:“幾次見面,都未曾好好與宋姑娘說幾句話,趁著這會兒有些時間,我與你聊上兩句。我名喚杜雨瑤,禕北人氏。”
宋小河方才就看見她手上的靈器了,此刻讓沈溪山對應付那些吵鬧的百姓,自己往邊上走了兩步來到她面前,抬了抬下巴,說:“要聊可以,先把東西給我。”
杜雨瑤輕輕搖頭,“東西我自會給你,不過還請姑娘答應我一個請求。”
宋小河沒有立即點頭,眸光轉了一下,睫毛忽閃,“說來聽聽?”
“還請姑娘高抬貴手,放皎兒一條生路。”
杜雨瑤道。
宋小河很驚訝,以至於她笑出了聲,“你倒是真敢提啊,你知道魚皎在外面害死了多少人嗎?”
杜雨瑤微微怔神,而後道:“他本是個一心研究千機古
法的孩子,對外界那些恩恩怨怨向來沒有興趣,定然是受奸詐之人的矇騙蠱惑,才做出這等錯事。”
“他造出的傀,殺了很多無辜之人。”
宋小河收斂了笑容,繃起嘴角,面容一本正經,“不論是有心害人也好,受人矇騙也罷,他必須為那些錯事付出代價。”
杜雨瑤聽著,目光就盈滿了淚,豆大的淚珠滾落下來,更顯得柔弱。
“其實、其實都怪我……”她顫聲道:“皎兒這孩子自小無父無母,是我照顧長大的,他與我最為親近,但是我那相公脾氣暴戾,人前他待我溫柔體貼,與我琴瑟和鳴,人後卻總對我大打出手……”
說到這,她將手套緩緩摘掉,露出了一雙木頭做的手,像是撕開了往日的傷疤,揭開血淋淋的過往,“那日我不堪那悽慘的生活,決心出逃,卻沒想到逃之前被貼身婢女告知我丈夫,他一怒之下砍了我的雙手雙腳,將我囚禁在房中,那段日子,我活得還不如個畜生。”
她狠狠抽噎了幾下,似乎努力想讓自己平靜,但再次提起這噩夢一般的往事,她仍無法控制好自己的情緒。
這是一個充滿痛苦的故事,哪怕沒有用什麼歇斯底里的情緒渲染,依然讓宋小河心頭巨震。
看著杜雨瑤掉下的眼淚,她神色怔怔,猛然為方才自己那不太好的態度後悔起來。
宋小河想起那日她幫杜雨瑤撿起掉在地上的糖糕,看見了那一雙木頭打造的雙腳,將糖糕放在她手中時,又摸到了無比堅硬的觸感。
原來她早就喪失了雙手雙腳。
她站在街頭,對宋小河微微一笑說著多謝時,根本看不出來有如此慘痛的過往。
“是皎兒救出了我,我丈夫聞訊趕來,怕事情暴露毀他聲譽,便要殺了我和皎兒,他迫於無奈,才下了殺手。”
杜雨瑤擦了擦眼淚,幾下深呼吸,稍稍有些平復了。
“那你們可以將那人的惡行告知眾人啊。”
宋小河緊張地接話。
“沒用。他在千機門的地位本就不凡,又有家族撐腰,他們不知做了什麼手腳,將證據一概銷燬,汙衊是我與魚皎勾結殺害了我丈夫,為此,魚皎便故意在眾人面前傷我,佯裝將我從千機門擄走,獨自背上了罵名。”
“難怪上回在赤地中遇到千機派的人,他們只說魚皎殺害師父擄走師孃,叛逃了仙門,卻並未將你與他併為同夥。”
宋小河壓看著她,緩聲問道:“所以後來你們加入了日悲宗,魚皎便瞞著
你開始殘害無辜之人?”
“他一直想為我打造一副與常人無異的身體,這幾年也苦心鑽研千機古法。”
“但不論如何,他也已經走上了邪道。”
宋小河喃喃道:“殺人償命,犯罪伏法,誰也無法成為例外。”
“可以將他帶回仙盟審判贖罪,我只求你們能留他活命。”
杜雨瑤往前走了幾步,用冰冷僵硬的木頭手笨拙地拉住了宋小河的手,彎著腰背用卑微的姿態乞求道:“宋姑娘,我聽說你有個相依為命的師父在長安也犯了大錯,你應當能明白目睹親人犯錯的心情,是不是?”
宋小河神色一震,雙眸頓時失了色彩,彷彿憶起了不開心的往事。
正當她開口要說話時,林中忽而陸續躍出人影,分佈在百姓所站的位置周圍,以一個半圓將正吵鬧的百姓給包裹起來。
那些正是機栝所組成的傀人,看著要比常人高大一些,外面裹著一層人皮,看起來與常人無異,但一雙眼睛卻是黑黢黢的,在夜色下顯得相當瘮人。
百姓們立即嚇得噤聲。
沈溪山正應付得煩躁,見狀就鬆了一口氣,心說耳朵總算能清靜些了。
宋小河下意識抽出了木劍,往後退了幾步,回到沈溪山的身邊。
她雖然對杜雨瑤方才說的話頗為動容,但也沒忘記,她與造出這些傀人的魚皎是一夥兒的。
傀人約莫有二十來個,落地之後站得筆直,其後便是一聲哨響,二十來個傀人同時抬手,擺出了攻擊的姿態,雙手甩出鋒利的長刃。
眾人受到驚嚇發出驚呼聲,有些膽子小的甚至開始哭泣,轉身要跑。
“別亂動!”
宋小河見狀,緊忙大喊一聲。
但那逃跑之人早已嚇破了膽,並未理會宋小河,發了瘋似地奔跑。
離他最近的傀人應聲而動,身影快到變為殘影,只聽一聲悽慘的叫喊,那逃跑的男子被利刃當胸穿透,倒在地上抽搐掙扎,幾個眨眼的工夫就死透了,鮮紅的血淌出來。
“啊——!”
尖利的叫喊在人群爆發,哭嚎聲瞬間打破了深山的寂靜。
沈溪山給吵得難受,抬手掐了個噤聲法訣,打在眾人的身上,周圍頓時安靜下來,百姓們縮成一團,瑟瑟發抖。
吵鬧聲消失之後,宋小河就得意聽見林中還有腳步聲,她看了一眼杜雨瑤,忽而揚聲道:“出來,躲著幹什麼!”
話音落下,只見月下一道
黑影閃過,一個少年就落在了當間的空地上,正是魚皎。
他的目光先落在杜雨瑤的身上,“師孃,到我這裡來。”
“皎兒,住手吧。”
杜雨瑤落下兩行淚,徐徐道:“別再傷及無辜了。”
“傷及無辜?”
魚皎指著身後縮成一團的百姓,面容有些委屈地說:“是他們自己叫嚷著不准我們拿走山神留下的寶貝,才召集了全城的人上山來送死,若掌控這些傀的人是鍾潯元,他們早就死得一乾二淨了。”
“當初我要你研究千機古法,是為了讓你學有所成造福人界,而不是利用這些東西胡作非為。”
杜雨瑤的語氣嚴厲起來,斥責道:“你傷人性命,助紂為虐,還不認錯?”
魚皎像個被訓斥的孩子,垂下了腦袋。
宋小河轉頭,朝沈溪山看了一眼,小聲道:“這些傀看起來更為厲害,若是你傷勢未愈,先去城中躲一躲。”
“我?”
沈溪山都不敢相信有朝一日這種話也能傳到他的耳朵裡,他疑問道:“先進去躲一躲?”
宋小河很認真地點頭,目光往下一落,抬手就覆在沈溪山的腹部。
她手上沒有用力,害怕傷口沒有完全癒合,她關心道:“免得再牽動傷口。”
沈溪山抓住她的手,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麼,忍不住笑了。
“那若是別處也藏著傀人翻進了城中,你要如何保護我?”
宋小河想了想,隨後將木劍往地上一插,雙手結印,在瞬息之間釋放了極寒之力。
寒意在空中大肆侵蝕,光芒自她雙手朝外瘋卷,只聽“咔咔”的聲音頻想,就見赤色的冰層猛然拔地而起,在高大的城牆外又形成了一堵由赤冰形成的高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