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呦 作品

番外 你的聲音(三)

當一個人的耳朵失去功能時,視覺、嗅覺、甚至是觸覺,所有一切可被調動的感官,都會無限銳化。

 這由求生的意志決定,並不聽從理智的指揮。

 換句話說,所有讓他覺得失禮和齷齪的打量和想象,都是正常的。

 那些毫無預警,隨時湧進他腦海的特寫和氣味記憶,不是因為他背棄了從小恪守的道德信條,也不能說明他在一夜之間突然長歪了,誤入了什麼歧途。

 他很正常,這是他身體的本能。

 就算是連夢裡都是溫晚凝的樣子,也不是什麼可怕的大事。

 在跟醫生聊過,整理出如上邏輯來寬慰自己之前,凌野在故鄉的最後一個冬天,幾乎每分每秒都在自我譴責中度過。

 以前他每天在看什麼。

 圓錐曲線大題第二問的解法,賬戶上的餘額,車前蓋裡出了故障的零件,遠處的信號燈,或者去拖車的路上有沒有交警。

 而現在,那些分散著的目光落點,除了生存所需的警惕和注意力,全都彙集在了同一個人身上。

 數學練習冊上的曲線在變形,變成了女人的髮絲。

 風吹起來,又被透明唇蜜黏住,貼在飽滿的下唇上微微搖晃。

 千斤頂撐起來,銀亮的備胎螺栓也在變形,變成了溫晚凝背臺詞時在地上碾來碾去的雪地靴,紙巾搓紅的鼻尖,被化妝師盤起頭髮時,露出的一小截白得發光的後頸。

 還有那些味道。

 肉絲炒年糕的鮮香味,溫晚凝提神用的薄荷油,涼絲絲的甜味,化妝臺上那些瓶瓶罐罐,各類粉膏噴霧混在一起的微妙脂粉味。

 她給了他太多從未見過的好東西。

 眼界,世面,在溫暖不受打擾的房間裡寫作業的時間,甚至還有和特技車手悄悄接觸,賺更多快錢的機會。

 凌野在心裡對她是尊敬的,任何越界都像是一種褻瀆,無法原諒。

 他想盡了辦法避嫌,也想盡了辦法去還。

 因為節食太狠,溫晚凝有次餓到頭暈,吃過一次他口袋裡的砂糖橘,凌野就每天出門前都挑一捧最漂亮的揣在懷裡。

 到了劇組檢查檢查,選幾個沒磕沒碰的,小心擺在她的化妝臺上。

 當早飯吃的包子,她好奇問了一句,凌野就特地起得更早去買。

 因為包子鋪臘月裡提前歇業,零下二十度的天,他幾乎騎車跑遍了整個鎮,才找到溫晚凝誇過的那種酸菜油滋啦——

 北方挺常見的餡料,和砂糖橘一樣,都是他從小吃到大的東西,平實而廉價,和溫晚凝那樣的人格格不入,那句“好香”的誇讚似乎獵奇為主,並不見得有幾分真心。

 可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他哪有什麼拿得出手的東西給她,但凡只是一丁點的被需要,都會讓他心裡好受許多。

 於是凌野把整條街上見過的發麵包子都買了一遍,沉甸甸的兩大袋,哪個是什麼餡兒記好,拿衣服裹好裝進書包裡,覺得壓扁了不好看,給她之前又拎出來拍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