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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梨愣了一下,她不是忘了父親年輕時候的長相。

她只是忘了。

年輕的父親居然是這樣的年輕。

沒有後來被生活折磨出來的疲憊,也沒有那股暮氣沉沉的“安穩”,曾經眉間那紋絲不動的川字紋消失不見,如今還是一馬平川。

簡梨呆呆站在那兒,看著年輕的父親藏起眼底的愁緒,強作著沒事人的喊她。

“乖寶,你媽估計去你麗娟阿姨家了。今晚上你想吃啥?爸給你做。”

看簡梨不說話,簡鋒很是無奈,如今還稱得上一句俊朗的臉上帶著熟悉的老好人微笑。

“就知道你嫌棄我手藝……我去食堂給你買點回來。你想吃啥?蒸麵條還是花捲?”

簡梨正想說自己不吃,但肚子卻咕嚕一聲,格外的不給面子。

“……蒸麵條吧。”

簡鋒:“好嘞,那爸現在就去給你買。”

簡梨看著父親走遠,那背影跟她想象中的背影可以說天差地別。

過去的二十年,他眼睜睜看著父親的脊背彎了下去,以致於差點忘了二十年前的現在,父親依舊有著挺直的脊樑……

簡梨拉開書桌,坐下之後開始整理紛亂的思緒。

窗外依稀傳來廣播的聲音,那熟悉的聲音,讓已經褪色的記憶開始變得鮮豔。

“正值夏季來臨,廠區內部要注意防火防曬問題,牢記安全生產原則……棉紡廠廣播臺為您報道。”

七月的天跟下火一樣,熱的人沒處躲。桃城地處華北平原,既不臨著海,也不靠著江。到了夏天最熱的時候,連個風絲都不見。

簡梨打開窗戶,感受著熱浪撲在臉上的感覺。

棉紡廠成立於六十年代,最熱火的時候,工人數量都過了千,連帶著城西這塊地氣都比旁的地方熱鬧,毫無疑問是本地第一大廠。

但輝煌一刻誰都有,過了最熱鬧的那幾年,棉紡廠很快就步入了窘境。

尤其是進入九十年代,棉紡廠更是像個垂暮的老人,停薪留職,買斷工齡,前前後後下崗了好大一批人。

到了前幾年,棉紡廠更是入不敷出,開始鼓勵工人們自謀生路。

那些在廠子裡幹了大半輩子的人,哪裡還想的到連國營的廠子都會有倒下的一天。他們當了這麼多年的工人,臨了臨了,成了他們以往嘴上掛著的沒有工作的“盲流”。

很多人都不能接受這樣的變故,而簡梨的父親簡鋒也是其中一員。

父親簡鋒在桃城的棉紡廠幹了二十年,從十幾歲開始接班工作到現在,他大概是從來想不到有一天棉紡廠會真的倒閉。

可這一天眼看著就不遠了。

明年的十月,棉紡廠在一批貨運往南方之後沒有收回貨款,資金鍊斷裂,迎來了這個國營大廠的終結。

簡梨緩緩吐出一口氣。

上輩子父親在下崗之後來不及消沉,很快就打定了主意去學車。駕照花了幾千塊,幾乎用盡了家裡所有的積蓄,還欠了不少錢。

好在駕照順利拿到手,租車租牌照雖然花了錢,甚至為了這些還把家裡的房子抵押了。但在九幾年開出租車還是賺錢的,很快就見到了回頭錢。

簡鋒身上揹著擔子,一刻都不敢停歇,別的出租車一天跑上八九個小時,他每天能在外面跑十五六個小時,就連三餐都是在街邊隨便對付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