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潔滴小龍 作品

第六章

 東屋,就是那個女孩坐的位置。

 “為什麼呀?”

 “婷侯的閨女在東屋。”李三江用筷尾戳了戳自己腦門,“那小丫頭這裡有毛病,你別去湊近她,到時候被她抓傷咬傷了就不好了。”

 抓傷咬傷?

 李追遠很難想像,那個叫秦璃的小女孩,會和這些行為連繫到一起。

 “別不當真,她家前年剛住我這裡時,我還拿糖給那丫頭,誰知道剛把糖放她手裡,她就一把將糖甩了,然後像是瘋了一樣衝我身上抓撓咬,死倒都沒她那麼兇。”

 “我知道了,太爺。”

 真好,原來她不是聾子也不是瞎子。

 “嗯,吃飯吧,吃好飯,太爺給你坐齋。”

 李追遠先吃好了飯,放下筷子,李三江也就順勢結束喝酒,將飯碗拿過來扒飯。

 廁所在房背後,李追遠先走了出來在壩子上繞行,恰好看見那個小姑娘被一個老奶奶牽著站起來,走到裡面的飯桌前。

 她應該就是劉姨的婆婆。

 在這位老奶奶身上,李追遠彷彿看見了自己北奶奶的影子,都有一股雍容和優雅。

 小女孩坐在餐桌邊,沒有拿起筷子,老奶奶就在旁邊不停小聲勸說著。

 等李追遠上完廁所折返回來時,看見小女孩開始吃飯了,她只吃自己碗裡的,老奶奶拿個小碟子給她夾菜。

 他能注意到老奶奶的眼角餘光在自己身上掃過,但她並未對自己打招呼,李追遠猶豫了一下,也沒過去問好。

 回到屋子裡,李三江已經吃好了飯,劉姨正在收拾。

 “小遠啊,洗澡的地方在樓上最裡頭那間,阿姨已經給你倒好熱水了,可能有些燙,你自己加一下涼水。”

 “謝謝阿姨。”

 來到二樓,吃飽喝足的李三江已經躺在不知道從哪裡搬出來的藤椅上,左手拿著牙籤右手夾著煙,一邊哼著小曲兒一邊打著酒嗝兒。

 李追遠目光在藤椅上停留。

 “哈,明兒讓力侯去集上也給你買個。”

 力侯應該指的是秦叔叔。

 “好。”李追遠笑了,他確實想要。

 “洗澡地兒在那兒。”李三江指了指,“你先洗我再洗。”

 “知道了。”

 浴室很窄,應該是後期臨時加蓋的,有個橡膠水管,上頭連著水箱。

 李追遠試了下水溫,有點燙,但不用加涼水。

 等自己快速洗完澡出來時,李三江也站起身:“去我房裡等著我。”

 “好的。”

 這會兒,外頭已經徹底天黑,月亮掛在空中。

 李追遠又看了一眼東屋,平房的門已經關上了,屋內亮著燈。

 打開李三江的房門,走進去,李追遠伸手在門邊牆壁上找到了那根繩,向下拉了一下。

 “滴答。”

 燈亮了。

 太爺臥室裡的陳設,簡直就是自己臥室的翻版,一張老床,一個衣櫃。

 不過,在中間本該空蕩蕩的區域裡,多了一圈密密麻麻的紋路和一排小蠟燭,旁邊地上還擱著一本攤開的舊書。

 李追遠將書撿起來,發現這書不是印刷而是手寫的。

 封面上寫著《金沙羅文經》。

 翻開裡面的內容,發現基本都是陣法紋路圖和一些註解,圖畫得很潦草,註解也寫得很隨意,最重要的是,字可真醜。

 比家屬院裡擅長做東坡肉的中文系徐爺爺寫的字,差太遠了。

 很快,李追遠就找到了書裡和地上畫的一模一樣的陣圖,上面寫著——《轉運過煞陣》。

 功效是,將一個人身上的煞氣轉接到另一個人身上去,還標註了:有傷人和。

 李追遠看了看書上的圖,再看了看地上太爺自己畫的。

 “怎麼感覺……有幾處畫得有出入?”

 只不過,書上的圖也是手畫的,本就自帶歪歪扭扭,所以不太好對照。

 “也有可能太爺沒畫錯,是書上的圖不標準。”

 兩個寫意派,哪怕畫的是同一個東西,對比起來,也真的很有難度。

 這時,李三江洗完澡走了進來,他光著膀子,就穿著一件藍色大褲衩。

 看見李追遠拿著書在看,李三江不由笑道:“哈,你看得懂嘛,小遠侯。”

 李追遠點頭:“看得懂。”

 “好好好,你看得懂,我們家小遠侯最聰明瞭。”

 李三江摸了摸李追遠的頭,將他手中的書拿過來,丟到了一邊。

 這書上都是潦草的毛筆繁體字,還帶連筆的,他當初為了看明白一點,還得幾次去請教隔壁村那位退休了的老鄉村教師,那人喜歡書法。

 後來,李三江就不去了,因為最後一次去他家見他時,李三江還帶了自家的紙人;

 白送的,沒收錢,人子女對自己連連感謝。

 所以,他怎麼可能信李追遠這個十歲大的孩子能看懂這些。

 “好了,小遠侯,你坐那裡,坐著別動。”

 李追遠聽話地坐到指定位置,李三江則彎腰將地上的蠟燭全部點燃,然後拿出三根黑繩,分別系在了李追遠的手腕、腳腕和脖頸位置,等他也坐下來後,三根黑繩的另一端也分別系在了他自個兒的同樣位置。

 燭火搖曳,李三江嘴裡開始唸唸有詞,他念得很快,還是用的南通話,李追遠認真聽也聽不懂。

 但覺得這聲調,和太爺先前吃飽飯躺藤椅上哼的小曲兒很像。

 唸了好一會兒,李三江終於停下來了,他砸吧了一下嘴,應該是有些口乾,可這時候又不適合出陣喝水,只能乾咳一聲清清嗓子,然後伸手到背後摸了摸,收回來時,手裡多了一張符。

 李追遠有些好奇,太爺全身就穿了一條褲衩,這張符先前是放哪裡的?

 將符送到蠟燭邊點燃後,李三江開始揮舞符紙。

 “嘶嘶!”

 幾乎燒到手時,李三江將符紙拍到了自己和李追遠中間。

 “啪!”

 頃刻間,所有蠟燭全部熄滅,屋裡的白熾燈泡也閃爍了幾下才恢復正常。

 李追遠左看看右看看,然後低下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綁著的黑繩子:

 這就,結束了麼?

 好像,沒什麼感覺。

 “好了!”

 李三江站起身,走到李追遠面前,低下頭,用牙齒加手拽,將三根繩子多餘部分弄斷,但李追遠脖子、手腕和腳腕上,依舊分別留下了黑色繩圈。

 “小遠侯啊,這三個繩釦今晚別解,就這樣睡覺,明天吃早飯時我再給你剪掉。”

 “好的,太爺。”

 “嗯,你回去睡覺吧。”

 “太爺晚安。”

 “晚安晚安。”

 李追遠站起身,剛走到房門口,就聽得身後“噗通”一聲,回頭一看,發現李三江正捧著腳摔在地上。

 他先前是幫自己咬斷的繩子,剛剛應該是自己想咬斷腳腕上的繩子時,不小心摔了。

 李三江雙腿翹起來交疊,一隻手枕在後腦位置,另一隻手對著李追遠擺了擺:

 “還不快去睡覺。”

 “哦。”

 李追遠回到自己臥室,躺上床,先前還沒感到多困的他,一沾床,立刻就感到睏意襲來。

 他將薄被蓋在了自己肚子上,沉沉睡去。

 隔壁。

 “應該是成了吧?”李三江自言自語,“肯定是成了的,燈泡都閃了,總不可能是電路接觸不良。”

 隨即,李三江又瞥了一眼被丟在地上的書,自我懷疑道:“不對,寫這書的人那會兒應該沒見過燈泡吧?”

 但很快,李三江又找到了新的證據:“我在瞎想什麼呢,蠟燭都滅了,那肯定就是成了的。”

 說完,李三江伸了伸懶腰,走到床邊躺下。

 “哎喲,今兒個可真是累慘了哦,睡覺……睡覺。”

 他今天干的事兒可太多了,又是引屍又是撈屍再是畫陣圖的,年紀大了,真撐不住。

 腦袋一碰枕頭,直接就打起了呼嚕。

 不過睡著睡著,李三江就翻了個身,嘴裡囁嚅了幾聲後,眉頭漸漸皺起。

 他做夢了。

 夢裡,

 他發現自己坐在一座白玉石階臺上,周圍,是高聳的宮牆和恢宏的殿宇。

 自個兒前方右側是門洞,左側則是一大片開闊地,一直延伸到水池和龍橋。

 “奶奶的,這是故宮?”

 李三江沒去過京城,自然沒來過故宮,但他在掛曆上和露天電影幕布上看過,這兒不就是皇帝住的地方麼?

 嘿,自己居然會做這個夢,有意思。

 李三江下意識想要摸自己口袋裡的煙,這不得來一根?

 可手伸下去一摸,卻抓到毛茸茸的東西,低頭一看,自己腿上居然躺著一隻橘貓。

 橘貓似乎剛剛在睡覺,被吵醒,有些不滿地翻了個身。

 “滾一邊去。”

 李三江將橘貓無情撥開。

 橘貓落地後翻滾一圈站起來,不滿地對著他叫了一聲:

 “喵!”

 李三江不以為意,伸手拍了拍自己腿上殘留的貓毛,然後重新拿出煙盒,抽出一根咬嘴裡,再拿出火柴,給自己點上。

 恰好這時,斜前方傳來“吱呀……”沉悶的摩擦聲,應該是宮門被打開了。

 李三江嘬了一口煙:“我記得聽人說去故宮得買門票的,我這會不會被查逃票罰款?”

 隨即,李三江拍了一下自己後腦勺:“我他孃的在夢裡啊,買個屁的門票!”

 美美的吐出一口菸圈,李三江得意地笑道:

 “這真是划算,人去個故宮得坐長途火車去京裡,還得買門票才能進,我這次夢裡就當旅遊參觀了。”

 宮門的摩擦聲終於停止,前方,三個門洞內,傳來腳步聲。

 “砰!”

 “砰!”

 “砰!”

 沉悶、整齊。

 李三江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心裡納罕:這進故宮參觀還得排隊齊步走的麼?

 但很快,

 李三江整個人怔住了,因為三個門洞內,出來的不是遊客,而是三列身穿清朝官服頭戴頂戴花翎面容慘白的人,他們按照同一個節奏,蹦跳而出。

 “砰!”

 “砰!”

 “砰!”

 李三江手裡的煙,不知何時已經滑落。

 忽然間,他們全都停止了跳動,陷入靜止與死寂。

 下一刻,

 他們集體原地向左轉向,面朝李三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