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回來後,他一個,秦璃一個。
電影放映時,倆人在後頭不停地吹泡泡。
阿璃玩得很開心,一壺很快就見底,考慮到女孩有喜歡收藏的習慣,李追遠就又給她買了三個。
同時,在三個攤位間掃了一下,最後又買了一對手繩。
其實,攤位上是有不少小飾品的,像蝴蝶結髮卡、彩色髮箍什麼的,但李追遠考慮到阿璃每天由柳奶奶親自設計打扮的行頭,覺得再戴上這些,反而效果會不好。
最重要的是,他知道自己送的話,她肯定會戴,最終還是決定不去剝奪柳玉梅每天早上給孫女換裝的快樂了。
阿璃看著手腕上戴著的紅色手繩,她應該很喜歡,因為她都停止了吹泡泡的動作。
不過,她很快就又看向李追遠的手腕。
李追遠抬起手,露出了自己的藍色手繩,她這才滿意,繼續吹起了泡泡。
電影放映結束,柳玉梅她們出來了。
潤生看得很激動,不停地說著電影裡的臺詞,還惋惜著現在沒仗打了,要不然他也能去當個渡江偵察兵。
李追遠笑著附和著他,心裡倒是覺得潤生還真挺適合,專業能力也勉強算對口。
秦叔和劉姨很沉默,這感覺,像是剛參加完親人的葬禮。
柳玉梅則拿著手絹,一邊走一邊擦著淚。
李追遠禮貌性問候了一下,見柳玉梅不願意說,也就作罷。
一行人從鎮集上快走回來時,就看見對面村道上跑來的小賣部張嬸:
“有電話來嘞,有電話來嘞,找小遠侯你的!”
……
江面船上的現場研討會,比預計時間開得要久得多,地方上的同志肯定會抓緊一切機會不遺餘力地去推動這個項目,羅廷銳也發揮出自己的專業領域特長,開始給周圍領導們講述項目的一些重點難點。
其實,船上的這些同志們大部分都不懂水利與工程,但這並不妨礙他們聽得津津有味。
因為這座大橋的修建,所考慮的可不僅僅是專業性方面的東西,還需結合航運需求、城市規劃、高速路施工甚至軍事等多方面因素。
最主要的,還是社會的發展速度,以前不是沒吃過類似教訓,當初覺得大膽激進的提前規劃,等修建好後沒多久,才發現還是太過保守了。
終於,天色快暗下去時,研討會才算結束。
船開始向岸邊開去,大家各自拿出煙互相分著。
薛亮亮不抽菸,就一個人站在船舷邊,在得知自己腳下可能就是白家鎮所在後,他的心神一直有些不寧。
忽然間,他聽到江面下似乎有動靜。
他低頭看下去,水面下,好像浮現出一道人影。
這時,有隻手在他肩上一拍,薛亮亮被嚇了一跳。
回頭一看,是羅廷銳。
“怎麼了,亮亮,剛就看你一直魂不守舍的。”
“主任,我沒事。”
“怎麼,不喜歡參加這樣的會議?”
“不是的,主任,我可能是沒休息好吧,我知道這種會議的重要性。”
“嗯,既然你以後打算投身於這一行,那就要學會適應,我們這些做專業的,很容易生出瞧不起做行政的心思,但沒有高效穩定的組織度,很多事情是落實不下去的,有時候,越是在某些方面專業,反而就越是在其它方面顯得越業餘。”
“我明白的,主任。”薛亮亮知道,羅廷銳是在提點自己。
“走吧,我們上岸了,回去的路上你好好睡一覺,別耽擱了明天的課。”
“好的,主任。”
回到岸上,坐上大巴車,薛亮亮坐在後排,等車開動後不久,他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睡著睡著,薛亮亮忽然發現下半身有些涼,他睜開眼,隨即整個人怔住了,自己坐在車座上,可不知這車裡哪進的水,而且水位已漫到自己腰間。
他看向前方,車內小燈開著,能看見前頭坐著的人,甚至還能聽到他們之間小聲的交談。
“車子進水了,司機,師傅,車子進水了!”
薛亮亮喊了起來,可卻沒人搭理他,大家彷彿都沒察覺。
“師傅,停車,車子進水了,師傅!主任,主任!”
依舊沒人回應他。
漸漸的,水面漫到了胸口位置,薛亮亮開始拉車窗,可外頭一片漆黑,車窗也根本拉不動。
就在這時,一道身影似乎從眼前的漆黑中劃過,快得讓薛亮亮誤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可很快,身影再一次出現,而且臉貼在了車窗上。
藉著車內的小燈光,映照出了那張昏沉的臉,一時分不清楚男女。
“咔嚓……”
不過就在這時,車窗忽然被打開了,而且一下子被拉到了最大。
下一刻,車內的水像是終於找到了唯一的宣洩口,全都朝著自己這邊湧來。
薛亮亮覺得自己整個人,是被水流擠出來的,他被衝出了車窗,墮入了一片漆黑,身體也不受控制地繼續漂動。
“嘩啦啦……”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漂了多久,像是被江滔拍出來的一樣,身下一陣劇烈痠痛,人也清醒了。
他低下頭,發現自己正躺在江岸邊,下方是嶙峋的石子,而自己手掌手臂胸前以及大腿等位置,也都磨出了血痕。
沒有什麼大創口,可這種大面積擦傷,也著實讓人很煎熬。
強忍著疼痛,薛亮亮艱難站起身,目光掃向四周,頭頂的月光被一層灰霧籠罩,導致下方的環境也是充斥著朦朧。
但大概能分辨出,這裡是江邊,距離先前上船去開研討會的位置,並不算遠。
可是自己不是早就坐車離開南通了,怎麼又回到了這裡?
薛亮亮感到了茫然,忽然間,他看見前方出現了一個女人。
女人穿著藍色裙子,扎著馬尾辮,左手抱著一尊瓷瓶,右手撐著一把黑傘。
她,為什麼要撐傘?
當薛亮亮產生這種想法時,他這才發現,天空原來在下著雨,而且是大雨,碩大的雨點,在身上砸得生疼。
這雨……是一直都在下的麼?
“喂,你是誰!”
薛亮亮對著女人大喊。
女人似乎沒聽到他的話,徑直撐著傘,向江邊走來。
靠近些後,薛亮亮看清楚了女人的臉,她的妝容和眉眼處帶著點風塵氣,可卻很年輕。
主要是薛亮亮從思源村出來後先來到醫院又去了江邊,沒機會去看看警情公告欄,否則就會看見女人的照片此時正出現在那裡,警方已對她進行了通緝。
這時,見女人還一味地朝江水裡走去,薛亮亮伸手抓住了她拿傘的胳膊:
“你要做什麼,別想不開啊,不能再往前了!”
女人沒有理會,繼續往前走。
“噗通……”
薛亮亮只覺得女人身上傳來一股不可思議的力道,竟直接把他給帶翻。
緊接著,他發現自己的手像是被粘在了女人胳膊上一樣,怎麼都無法掙脫,被她帶著一起向江裡走去。
這個姿勢,真的非常難受,不僅無法維繫平衡,還讓自己下半身一直在石子兒上經歷著摩擦。
等到女人步入江中時,薛亮亮才藉著水的浮力平衡住了身子,但接下來,就是強烈的嗆水感與窒息感,這個,更恐怖。
他奮力掙扎,卻都無濟於事。
女人繼續在行進,她走在江底,四周一片漆黑,薛亮亮則漂了起來,一隻手依舊粘在女人胳膊上,可整個人卻來到了女人上方。
他想呼喊,可每次一開口,水就先衝進來,完全阻止住他的發聲。
他不得不用另一隻手去抓住女人的頭髮,將頭髮纏繞在手中後,他開始發力。
女人身形沒一點變化,繼續在江底前行,薛亮亮原本向上發的力道轉而變成了向下的貼合,這使得他整個人,貼在了女人後背上。
頭髮開始變長,長得不可思議,而且它們極為堅韌,哪怕就幾根掛在那裡,薛亮亮也無法扯斷,反而越是企圖脫離就被捆縛得越緊。
到最後,他幾乎變成了自背後抱著女人而女人正揹著他行進的姿勢。
絕望的窒息感仍在持續,薛亮亮已經無法去計算自己到底多久沒呼吸了,他很難受,很痛苦,可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依舊還保持著意識清醒。
這絕不是什麼幸運,因為它能讓你更清晰直觀地品嚐煎熬。
現在,他已經在祈求自己可以快點淹死,好早點解脫了。
不知過了多久,前方,居然出現了光亮。
長江底下,怎麼會有光?
而且在光亮映照下,隱約可見房屋的影子。
江底,不僅有光,而且真的有村鎮。
忽然間,薛亮亮只覺得原本束縛著自己的頭髮全部飄散開了,連那隻被粘著的手也可以鬆開。
他整個人沒有向上漂,而是落在了地面上。
女人繼續在前進,順著光的指引,不斷走向那座依稀可見的村鎮。
薛亮亮無比驚恐地發現,不僅只有身前裹挾著自己下來的這個女人,在自己視線所及的江底黑暗中,好像還有很多道身影,都是長髮女裝,穿著不同風格甚至是不同時代的服飾。
她們個個面容死沉,走路時不帶情緒,都正朝著一個方向前進。
身邊的水流,好像出現了一個固定的流向,癱坐在地上的薛亮亮,只覺得身體不受控制地被朝著那個方向拉扯。
他本能地想要抓住身下一切可以抓取固定的東西,卻都失敗了,抓石頭石頭被掀翻,抓泥則被自己帶起一片泥漿又很快稀釋消散。
無論他此刻多抗拒多不願意,也都無法改變他正被強行拉走的現實。
終於,
離那光更近了,遠處看時只是一道的光亮,近了看後才發現,是一道道紅白色的燈籠光源籠統匯聚到的一起。
而那村鎮的身影也變得更立體也更清晰,一座座屋舍,整齊排列,每一戶門口,都有一個壁龕,上頭點著長明燈,散發著綠幽幽的光亮。
自己的正前方,則出現了一座牌坊,很巍峨,也很古樸,上面沾染著大量的青苔。
兩排吊式燈籠分掛在兩側,自上而下,由大到小。
左側是紅燈籠,代表喜慶;右側是白燈籠,預示死寂。
薛亮亮看向牌坊正中央,上面有三個字。
從右往左念,
“白家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