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潔滴小龍 作品

第二十二章

 但自己還是把牛福子女的孝心,想得太好了。

 因意外摔跤而導致半身癱瘓的牛福,連一張床都沒有,直接被安置在了柴房內。

 那身下的乾草垛,就是他的床,左側是壘起來的乾柴右側則是高聳堆積的雜物。

 旁邊有倆碗,一個碗裡倒著水還算乾淨,一個碗則髒兮兮的也不知積攢了多少層髒垢,應該是盛飯的。

 至於牛福身上的衣服,上半身裸著,沒衣服,下身穿一條短褲,髒兮兮的,幾乎結痂貼在了身上,臭烘烘的。

 也是,子女連床都不願意給他睡,就更別提什麼清洗身體換洗衣物了。

 李追遠用手捂著鼻子,稍稍靠近。

 上次見到牛福時,整個人雖然駝背,其它方面倒也硬朗,畢竟才五十歲,這個年紀在農村,依舊屬於“壯勞力”範疇。

 可現在,牛福整個人卻消瘦得太多,嘴巴張著不停囁嚅,也不曉得是在說話還是無法控制的一種反應。

 在李追遠進來時,他倒是稍稍側頭看了一眼,然後又重新挪回去,目光無神地看向屋頂。

 看了一會兒後,李追遠就出來了,在柴房外,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

 “喵。”

 一聲貓叫傳來,在身旁牆頭上,一隻殘疾醜陋的老黑貓踱步邁出。

 它看著李追遠,還舉起爪子舔了舔。

 “你不覺得,太安靜了麼?”

 黑貓舔爪子的動作僵住了。

 “大家各自都當對方不存在了,缺少互動,你晚上再整出點動靜,推動一下矛盾的激化。”

 “喵……”

 這次,貓叫聲中多出了一抹顫音。

 李三江在院子裡做起了法事,給親爹洗碗都沒得空的倆兒子,此刻全都帶著自家媳婦跪在供桌前,無比虔誠。

 法事做完後,李三江用桃木劍依次拍了拍他們肩膀,出聲安撫道:

 “放心,你們自家爹做過什麼孽事,你們自己清楚,有些債,老人結的也就由老人清,不會牽連到你們的,都把心放肚子裡去吧。

 要是你們覺得黴運還沒走光,倒也不是沒辦法,把剩下的那點黴運,引到其它近親家就是了,不過,得嘴巴咬死了,可千萬不能說出去,要不然就連親戚都沒得做了。”

 “引,引,我們引,大爺,求求您幫我們引!”

 “算了,還是不要做了,太過損人,毀我道行。”

 李三江開始拿喬,等又是一個紅包被送上來時,他就嘆息道,

 “罷了,既然如此,我就幫你們引走黴運,但這事,嘴巴可得閉緊了,千萬不能洩出去。”

 “大爺,你放心,我們懂的,懂的。”

 李三江又給他們表演了一段法事,做完後說道:

 “行了,剩下的那點黴運,已經給你們引去老二老三家了。”

 在牛老大家眾人千恩萬謝下,李三江帶著李追遠和潤生走了出來。

 坐在推車上去牛瑞家時,李追遠忍不住好奇問道:“太爺,我原本以為您會說教他們的。”

 “說教他們?呵呵,你太爺我腦子又沒進水。連奉養父母都需要去說教的人,還有去說教的必要麼?

 倒不如多要點錢,太爺我也能多買點豬頭肉和酒。

 就是希望,牛家下面不要再出事了,再出事,太爺我可就不好圓了,還真怕砸了牌子。”

 “那死倒不是被您給解決了麼?”

 “對,也是哦。”

 李追遠清楚,確實不會再出事了,等仨子女都被折磨到結局後,貓臉老太也會自我消散。

 快到牛瑞家時,就看見壩子上,牛瑞正蹲在那裡用個小爐子煎著藥,旁邊則是子女對他的諷刺聲,說他這些藥除了費錢沒啥用,怎麼治都治不好。

 牛瑞年輕時也是打死過人的,雖然是靠著親媽牛老太給他擦的屁股,但骨子裡依舊是個暴脾氣。

 居然一個憋不住火,站起身,對著還抱著孩子的兒媳婦一巴掌扇下去。

 兒子怒吼著上來打牛瑞,牛瑞又和兒子打起來。

 他雖說得了怪病,可這會兒正處於他病情剛被控制下去的當口,竟一時間和兒子扭打在地上,打得難解難分。

 牛瑞的老婆見狀,尖叫著上來抓撓牛瑞的臉,怒斥他不是個東西,臨老買藥花家裡的錢不說,還敢對自己寶貝兒子動手。

 孩子的哭聲,扭打聲,叫罵聲,匯聚在一起,好似壩子上奏起了交響樂。

 等李三江這邊到了,他們這才消停下來,然後全家鼻青臉腫的臉上,都換上了諂媚討好的笑容。

 牛瑞是親自被李三江救出來的,牛家人也是聽到過老屋那裡傳出過世已久牛老太聲音的,對李三江自是信服得很。

 將李三江恭敬請進屋後,大家開始哭求起來。

 李三江安撫過他們後,又做起了法事。

 第一套做完後,李三江又說出了一樣的引走黴運的話,牛瑞兒子馬上又送上一個紅封,李三江就又給演了一場法事。

 但在臨走前,牛瑞自己又偷偷塞了一個紅封,祈求李三江為自己驅邪治病。

 李三江也收了,說回去後會幫他立個長明燭,但也囑咐他,不管怎樣,他都得按時吃藥,不能停。

 這也算是偏門人的職業操守了,你的錢我收給你祈福,起個心理安慰作用,但藥你得繼續吃病也得繼續找醫生看。

 只是,這番囑託,無疑會繼續加劇牛瑞和家人們之間的矛盾。

 因為李追遠清楚,牛瑞的病,是治不好的,這將會是個不停給你帶來希望又帶來更深絕望的無底洞。

 牛福那是癱瘓後完全喪失自理能力,所以一下子地位滑坡,牛瑞則還處於掙扎階段。

 雖然這會兒牛瑞還沒太慘,但只要現在的矛盾不斷積攢下去,不久後的未來,肯定會引爆出更璀璨的煙花。

 看看他家人已經對他升起的仇恨眼神吧,結局,不會讓人失望的。

 因此,這次在黑貓經過他身邊時,李追遠只是很平靜地點了點頭。

 來到牛蓮家時,李三江照例先被她家人請了進去。

 李追遠在主屋沒見到牛蓮,又去柴房看了看,也沒有。

 最後,他在豬圈隔壁,看見了被用鐵鏈綁在那兒的牛蓮,另一側,就是家裡廁所。

 等於她家裡人每次來這裡上廁所,坐在龍椅上,就能和她說上話。

 倒是挺貼心老人的,怕她寂寞孤單。

 她吃飯的盆,和豬槽緊挨著,盆旁邊還靠著給豬舀飼料的勺兒,看起來,像是給豬喂飼料時也會順便喂一下她。

 只要豬有一口吃的,就不會缺忘她半口。

 她現在清醒著,也沒麻木,看見有外人過來了,雙手捂著臉,這是在給自己遮醜。

 她的孫子和孫女,李追遠都見到了,一個頭上有包紮一個胳膊上有包紮,應該都是被牛蓮犯病時傷的。

 倆孩子,一邊對她吐著口水,一邊拿石子兒砸她,不是那種玩鬧地砸,而是專朝身上丟。

 孩子父母也看見了,卻沒制止,反而目光裡都是恨意。

 黑貓自豬圈上方屋簷邊走出。

 李追遠沒說話,走遠了些,然後,豬圈旁就又傳來牛蓮的祈求聲,說她的病已經好了,求求自己的孩子們放了她,她已經好了。

 迎接她的,是來自子女們的謾罵,以及兒子一口氣上來時的狠狠幾腳。

 牛蓮被踢得蜷縮在角落裡,嗷嗷叫,像狗一樣。

 顯然,他們之前信過,也被“騙了”。

 黑貓從上頭順著高矮物一步步跳下來,最終走到了李追遠腳邊,用自己的貓臉,蹭了蹭李追遠的褲腿。

 李追遠彎下腰,摸了摸它的頭。

 黑貓很享受,身子幾乎依靠了過來,敞開了肚皮。

 太爺開始做起了法事,照例,多收了一個紅封,幫忙引黴運去那兩家。

 離開牛蓮家往家回時,推著車的潤生單臂穩穩地扶車,另一隻手開始掰指頭算著:

 “老大家老二家老三家,都請了大爺把黴運傳給其他家,那不是和黴運沒傳一樣麼?”

 李追遠糾正道:“潤生哥,不一樣的。”

 “哪裡不一樣了?”

 “因為太爺額外收了三份錢。”

 “對哦,小遠,你說得對!”

 回到家,正好是黃昏晚飯點,李三江吃了飯後,邊打呵欠邊擺手:“電影我就不去看了,洗個澡睡覺去,累死了。”

 今兒個法事做得密集,就是年輕人一下午連跳六場舞也遭不住,可太爺到底還是咬牙堅持下來了,這身體素質,確實沒得說。

 秦叔提著很多個板凳等著,劉姨也顧不上像往常那樣收拾碗筷,她把家務活兒這些都暫時放下,一起候著。

 柳玉梅換了一身旗袍,還戴著首飾,上了胭脂。

 她這個年紀老太太,化妝很多時候不是為了好看,而是為了表達尊重。

 電影在鎮集旁的空地上放映,還沒開始,卻早早地就有人來佔位置了。

 秦叔和潤生,倆人往裡頭一擠,板凳一放,強行撐出一個空檔。

 他們倆這體格,旁邊人敢怒不敢言,只能低頭挪開自己的凳子。

 不過秦叔又從口袋裡拿出不少糖果發給小孩,又拿出煙分給了大人,周圍人也就樂呵呵地收下,不再有什麼不滿。

 柳玉梅和劉姨坐在二人中間,她雖說老了,可依舊身姿款款,看背影,與周圍顯得格格不入。

 至於李追遠,他則和秦璃坐在遠處角落沒人的地方,距離熒幕有些遠也比較偏,觀影效果是不好,但勝在清靜沒人打擾,本身,這種人多的地方就不太適合秦璃。

 有幾個推著車的小商販在後頭擺起了攤,賣的都是便宜的小零食和小玩具,紅白事上,也能看見這些攤販的身影,哪裡有人氣他們就往哪裡去。

 一些孩子在買東西,更多還在只能在旁邊羨慕地看,給予有錢買東西孩子一些意見。

 李追遠摸了摸口袋,之前住李維漢家時,崔桂英會定期單獨給自己點零花錢,不過每次錢到自己手裡就會被兄弟姐妹們簇擁著去張嬸小賣部,買零食給大家分了。

 被送到太爺家“出家”的第二天,李維漢和崔桂英過來給自己送衣服時,又給自己塞了一些錢,這次塞得格外多了些。

 再加上李三江也會給自己零花錢,而李追遠平時也沒什麼消費需求,這些錢,就都攢著。

 至少在孩子圈兒裡,他屬於很富有的了。

 “阿璃,你在這裡坐著等我。”

 隨即,李追遠走到一個攤販前,買了兩個吹泡泡的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