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潔滴小龍 作品

第二十三章

 原本只是窒息的話,那麼現在,就像是有一雙無形且力道恐怖的大手,正使勁掐著你的脖子。

 你承受的不再僅僅是窒息的煎熬,還有脖子被不停掐斷扭曲的直觀痛苦。

 薛亮亮馬上爬起來,雙腳再次踩在架子上,雙手抓著棺材邊,把自己提了上去。

 在巨大痛苦折磨刺激下,他克服了內心的恐懼,只為了尋找那片刻的舒適。

 雖然,這種舒適,大概率也不會持續太久。

 他儘可能地不去看棺材裡躺著的女人,他挪過視線,自上而下,看向棺材頭對著的方向,他又看見了,太師椅上,又出現了自己。

 只是,椅子上的自己穿著和現在的自己不一樣,對方身上是一件黑色流轉著亮澤的褂子,下半身是紫色長褲,頭上戴著一頂帽子,胸前掛著一朵紅花。

 很像是……以前新郎的打扮。

 尤其是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讓薛亮亮嚇得眼淚都要滴淌出來。

 這一刻,他覺得太師椅上的自己,比棺材裡的女人,更可怕。

 所以,他低下頭,看向女人。

 先前進鎮時,那些民居門後的女人無一例外,都是坐姿,這個女人則是躺著的,而且她躺在祠堂最核心最中央的位置。

 這時,窒息感再度浮現。

 薛亮亮感覺自己就像是一隻被拿鞭子驅趕的牲口。

 心裡雖然已經有所猜測,可他依舊探著腦袋,往上往左往右去感受著窒息感的強弱變化。

 最終,他發現自己的猜測沒錯,只有向棺材內部,才能安全的。

 他的雙手死死抓著棺材邊,在做著最後的內心掙扎。

 不過,不斷逼近且越來越強烈的窒息感,大大縮短了他的遲疑時間。

 他腰部發力,一隻腳夠上了棺材邊,雙手向下探,抱住棺材內壁。

 他本意是隻讓自己上半身探進去,儘可能地和裡面的女人保持距離。

 只是他高估了自己現在的體力,身子好不容易翻上去時,已無力繼續維持平衡做下一步動作,反而一個沒把控住,整個人向棺材內摔了下去。

 他抱在了女人身上,女人的身體很冰冷,也很滑膩。

 可這種滑膩,並不是常規意義上的,更像是水母亦或者是某種分泌物,總之,讓人生理極為不適。

 就在這時,

 薛亮亮驚恐地發現,自己面前的女人,竟然緩緩抬起了頭。

 伴隨著她的動作,

 原本蒙蓋在她臉上的紅紗,

 也緩緩滑落。

 “嗡!”“嗡!”“嗡!”

 白家鎮牌坊上,那一側的白燈籠,忽然轉為了紅色。

 以它為起點,整個鎮子內,所有民居門口壁龕內的蠟燭,也從綠幽幽的色澤轉為紅色,洋溢著一種既陰森又滲人的喜慶。

 “吱呀……”

 “吱呀……”

 那些緊閉的民居門,在此時被緩緩從內部推開。

 而原本就開著門且就坐在裡面的女人,則緩緩站起身。

 很快,

 不同年齡段,不同時代打扮的女人,紛紛走出了屋門,踩著水槽上的青石板,來到了路邊。

 她們自鎮上各個位置的民居出現,然後排著隊,按照一樣的速度,緩緩移動。

 所聚集的方向,正是鎮中心的祠堂。

 雖然她們依舊全都閉著眼,也沒人張嘴,但悉悉索索的聲響,卻不斷在鎮子裡浮現。

 起初,還很微弱雜亂,漸漸的,聲音大了起來也逐漸整齊。

 到最後,匯成了整齊的一聲,如眾人吟唱,響徹在白家鎮上空:

 “天官賜福,白家招婿!”

 ……

 “喂,你好,我是李追遠。”

 “你好,請問你認識薛亮亮麼?”

 “認識。”

 “我好像聽過你的聲音,我姓羅,我們是在哪裡見過麼?”

 “您是,羅主任?我是昨天和亮亮哥在一起的小朋友。”

 “哦,原來是你。”

 “羅主任,發生什麼事了麼?”

 “是亮亮出事了,他昏迷時嘴裡唸叨著‘小遠’,還念出了這個電話號碼。”

 “亮亮哥,他怎麼了?”

 “他在船上落水了,現在正在醫院裡搶救,醫生說狀況很不好。”

 “我能去看他麼?”

 “可以,我馬上派車來接你,給一個具體的位置。”

 “石南鎮史家橋,我們會在那裡等車。”

 “行。”

 掛斷了電話後,李追遠馬上豎起手臂,發現那印記早已完全消失,現在也沒有再浮現。

 所以,亮亮哥是怎麼回事?

 難道,是那位白家娘娘還記仇,又跑來報復他了?

 但這不應該啊,不是都已經斷了麼?

 李追遠從口袋裡拿出零花錢,對張嬸說道:“張嬸嬸,我幫我太爺買包煙,再拿些糖。”

 “好嘞,這就給你拿……喏,正好。”

 “謝謝張嬸嬸。”

 李追遠將煙和糖放進口袋,表情凝重地向家裡走著。

 他隱隱察覺到,這件事應該和白家娘娘有關,絕不是簡單的落水昏迷。

 要不然,亮亮哥不會在昏迷無意識時,還唸叨著自己的名字與電話。

 最為關鍵的是,如果事情不夠詭異,羅工也不會大晚上派車來接自己這個小朋友,他應該也是著急得很了。

 回到壩子上,劉姨在收拾碗筷做著打掃,秦叔則在劈柴,這些都是因看電影而耽擱的活兒。

 東屋燈亮著,門卻閉著,柳玉梅和阿璃應該在屋內,今晚看完電影后,柳玉梅的精神狀態就很不好。

 李追遠走到秦叔面前,開口問道:“秦叔。”

 “小遠啊,啥事?”

 “不是我家的醬油瓶倒了,您會不會伸手扶一下?”

 秦叔:“……”

 “就是昨晚住我們這裡的那個大學生,他出事了,現在人在醫院裡搶救。

 這件事,我不會說出去的,更不會告訴我太爺,所以,秦叔您能扶一下麼?”

 秦叔摸了摸口袋,拿出一些錢:“小遠啊,是要給他交醫療費麼,叔這裡有一點,待會兒再跟你姨要一些,然後都給你朋友送去。”

 “好的……謝謝秦叔。”

 李追遠只能點頭,看來,只能去把太爺喊醒,問問太爺的意見了。

 不過,太爺估計也沒什麼辦法了,因為那天太爺也表現出了對白家娘娘的忌憚,選擇了避退。

 這時,東屋門被從裡面打開。

 已換上睡衣的柳玉梅,披著頭髮走了出來,她的眼眶還是很紅。

 “阿力,你跟著小遠去醫院送錢吧。”

 “好的,我知道了。”

 李追遠很是意外地看向柳玉梅,他只是抱著試一試的想法,沒想到,柳玉梅這次會這麼幹脆點頭。

 “小遠,你等一下,叔去把自行車推出來。”

 “不用了,秦叔,我們去村口馬路南邊的橋上等,會有車來接我們。”

 “哦,那好,那我們走吧,要是回來得晚,你太爺醒了,你劉姨會幫你對太爺說的,不用擔心。”

 “嗯。”

 “你需要去拿些什麼東西麼?”

 “不用了,我們現在可以走了。”

 離開前,李追遠對著柳玉梅鞠了一躬:“謝謝奶奶。”

 柳玉梅沒做回應,轉身進了屋。

 等李追遠和秦叔離開後,劉姨端著一盆熱水走了進來,將熱水放在架子上後,她拿起梳子,走到柳玉梅身側,幫她打理起頭髮。

 歲月的年輪,會無情碾過所有人,柳玉梅去年頭髮還只是銀灰色,可現在,只有表層還是這個色澤,梳子梳開,下面都是鬆軟的白髮。

 劉姨梳著梳著,不由帶上了些許哽咽。

 “你哭什麼?”

 “沒有哭。”

 “呵。”柳玉梅將手中擦拭好的一塊牌位,放了回去。

 “我想知道,您這次為什麼要答應。

 就算三江叔不知道也確實和三江叔無關,可小遠,畢竟也住在這裡,他和三江叔還是親族關係,萬一……”

 “我當然知道萬一。”柳玉梅看著面前的一列列牌位,“可我今天心情不好,暫時不想去理會什麼萬一了。”

 劉姨默默地梳頭,沒再接話。

 柳玉梅的聲音忽然揚了起來:“怎麼,我這個老太太,已經老到連任性一把的資格都沒有了麼?”

 “不,您有,您有!”

 柳玉梅站起身,伸手指著那一塊塊牌位,語氣激動道:

 “這幫傢伙,當初自己帶著船隊,說去就去了,都沒知會過一聲,全家上下,不,是兩家上下,全都故意瞞著我!

 好嘛,一個個慷慨得很,死得一個不剩,留下我孤兒寡母的時候,他們可曾為我想過?

 他們甚至連一點靈都不願意留下,全都祭了出去,讓我這幾十年看著這些死氣沉沉的牌位,連個說話的人兒都沒有!

 憑什麼只能他們任性,我就得一直小心翼翼地待在這裡,生怕出一點差池引起福運反噬。

 這不公平……”

 說著說著,柳玉梅眼裡流出了眼淚,她一隻手撐著供桌,另一隻手捂著自己的臉。

 劉姨心疼壞了,卻不知該如何勸慰。

 少頃,

 柳玉梅放下手,重新抬起頭,看向這些牌位,笑道:

 “呵呵,看見了沒,看到了沒有,你們不在了,這才過去多久啊,那群江底下的白老鼠,都敢爬上岸來噁心人了。”

 柳玉梅神情變得肅然,眼神也變得凌厲:

 “那我就一巴掌,給它抽回去。

 讓它們記起來,

 這江面上,

 到底是誰家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