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警報解除。
李追遠猶豫了一下,又往辦公室窗戶裡看了一眼,老頭一動不動,身側的那對新寫的輓聯似乎還墨跡未乾,內容更是情真意切。
李追遠沒再嘗試開門進去看看,而是示意撤網,三人繼續向堂口走去,順著廊道,來到堂口邊緣,再慢慢繞至後方隱匿的角落,才停下繼續觀察。
堂口四周,擺放著很多尊黑色的小石獅子,上方也掛著青銅劍。
這是上次來時沒有見到的東西,應該是新拿出來專為今天佈置上的。
它起到了隔絕的作用,而這種隔絕是雙向的,除非是先前那般劇烈的響動,否則內部也察覺不到外部的變化。
正常來說,這裡夜裡本就很少有人,而陰宅的佈置,已足以阻隔一切外來干擾。
不過,在李追遠眼裡,這種佈置很是強行且隨意,好似完全忽略了外界環境的特殊性。
透過門窗縫隙,只能看見裡面綠幽幽的燈火,其餘一切都看不見。
想進去,要麼破陣,要麼走陰。
“你怎麼了?”陰萌伸手推了推有些搖晃的譚文彬。
譚文彬忽然吸了口氣,像是強打起了精神,有些奇怪道:“明明白天睡了的,現在卻莫名其妙的,忽然好睏。”
就在這時,裡頭的光亮一下子變了色澤,變成了乳白色,光暈散發,溢散了出來。
譚文彬的眼皮子又不由自主地耷拉起來,他只得強行用力擰了一下大腿,但眼睛裡想睡的淚花卻再也控制不住。
李追遠:“裡頭在舉行儀式。”
陰萌:“為什麼我沒有這種感覺?”
譚文彬揉了揉眼,邊打呵欠邊說道:“因為你反應遲鈍。”
陰萌瞪了譚文彬一眼,問道:“小遠哥,不管他們現在在做什麼,這不正是我們的好機會麼,要不直接破陣打進去?”
李追遠沉默了。
陰萌說得沒錯,此時確實是偷襲的好機會,茆竹山和冉秋萍先前對付自己這邊時,也沒講什麼道義。
但李追遠往身後望了望,又朝身前看了看,搖頭道:
“不,再等等,那頭將軍像下面的死倒還在沉睡,主菜還沒上桌,我們先不急。”
陰萌只得點頭。
譚文彬則繼續用力擰著自己的大腿,強撐著不睡覺,他其實是要走陰了。
而且,他先前對陰萌說得也沒錯,她之所以沒感覺,確實是因為她的遲鈍。
豐都鬼街的棺材鋪裡,陰福海走陰晚上出沒,譚文彬受刺激地頂起了棺材蓋,可與陰福海有血緣關係的陰萌,卻一直是呼呼大睡。
“去瞧瞧吧,我也好奇,那傢伙到底在謀劃什麼,陰萌,你看顧好彬彬哥。”說著,李追遠拍了拍譚文彬的後背,“睡吧,這次不用硬撐,跟我一起進去。”
得到了允許,譚文彬直接趴在了陰萌背上,閉上了眼。
陰萌將他扶好,想要去攙扶李追遠時,卻看見少年雙手負於身後,半睜著眼睛,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別的不說,光是少年這會兒的姿勢與氣質,確實有種出塵的感覺,不由讓她想起族譜上那些古早先人的畫像。
譚文彬已睡成死豬,陰萌好奇地伸手在少年面前晃了晃。
李追遠:“你看管好彬彬,記得留心前後。”
“小遠哥,你進去了麼?”
“嗯。”
“你看見了什麼?”
李追遠沒說話。
陰萌知道,他是嫌自己煩了。
走陰成功時,李追遠視線裡就出現了不同的畫面,像是一扇扇泛著光的門。
他明白過來,茆竹山在進行集體走陰的儀式,這些門,都是裡面那些人的記憶畫面。
但他是怎麼做到的?
將軍像下面的夾層裡,藏個陰陽宅的開關就了不得了,這種集體走陰儀式,可不是簡單就能佈置的,除非他藉助了其它的力量,比如……那頭一直在沉睡的死倒。
沒看見譚文彬,李追遠覺得他應該已經進了某一扇門裡,也就是某個人的記憶畫面中。
李追遠沒急著進去查看,同樣的記憶畫面,他閱讀時間比普通人快太多倍,所以他先環視四周,查看一下“環境”。
這裡,大部分門都是開著的,只有三扇門仍處於關閉。
李追遠先走
到一扇關閉的門前,伸手打開,裡面掛著的,是一張女孩的臉。
李追遠在卷宗以及孫紅霞屋子的遺像上見過這張臉,是邱敏敏。
她的臉,為什麼會在這裡?
李追遠將門關閉,這一刻,他不得不重新懷疑這個環境到底源自於哪裡。
他嘗試打開第二扇門,門卻緊閉,似乎裡頭有一股力道正在與他較勁,第三扇門也是如此。
李追遠開始往回走,步入其中一扇打開且發著光的門。
走進去後,他就看見了正在椅子上坐著的冉秋萍,她看起來比現在年輕多了,冉秋萍正在鼓著掌,面帶笑意與驕傲地看向身前,正在為自己跳舞的邱敏敏。
邱敏敏的舞姿確實很好,體現出她在舞蹈方面的絕佳天賦。
“來,一起來看我女兒跳舞。”冉秋萍主動對李追遠招手。
李追遠搖了搖頭,而是往右側挪了一步,一條黑線自他腳下延展出去,形成了畫面分割。
左側依舊是媽媽看女兒跳舞時的溫馨,右側則是冉秋萍抱著女兒屍體時哭得撕心裂肺的壓抑。
哦,就這些麼。
李追遠沒有絲毫感觸,他甚至覺得看這一段記憶毫無意義。
他往後退了一步,離開了這扇門,又步入了第二扇。
他看見了孫紅霞,孫紅霞正坐在餐桌邊和她的兒子趙軍峰一起吃飯,兒子大口大口地吃著,母親在旁絮絮叨叨。
李追遠留意到,趙軍峰面前的碗很大,裡面盛放著高高的米飯,畫面後方櫥櫃上,還掛著一套練功服以及比賽獎狀。
“來,坐下和我兒子一起吃飯吧。”
和冉秋萍一樣,孫紅霞也對李追遠發出了邀請。
李追遠猶豫了一下,雖說是浪費時間,但還是向右側挪了一步。
同比列切割出的另一個畫面中,孫紅霞跪伏在蒲團上,旁邊是自己兒子放在板凳上的遺像,她正帶著死去的兒子一起,向高桌上供奉著的邱敏敏磕頭賠罪。
李追遠退出了這扇門,又進了一扇,這次,裡面人很多,也很熱鬧,很多學生還有幹警,正在山裡搜索。
在其中,李追遠還看見了譚文彬。
旁邊一個學生開口道:“同學,快來和我們一起找殺人犯!”
李追遠沒理他,他就自己走過去了。
等到又有一個學生經過自己面前時,他又說了一樣的話:“同學,快來和我們一起找殺人犯!”
李追遠依舊沒搭理他,但很顯然,前方正找得一頭熱的彬彬,已經在沉浸式體驗著這種情景遊戲。
李追遠只能走向譚文彬,譚文彬正找得一臉奮勁!
嘴裡還唸叨著:“媽的,趙軍峰,你到底躲在哪裡!”
轉頭時,譚文彬看到了李追遠,他愣了一下,似乎隱約察覺到什麼不對,但還是開口道:“同學,快來和我們一起……”
李追遠舉起手,對著譚文彬的臉,就是一巴掌。
“啪!”
譚文彬捂著自己的臉,眼裡終於流露出一點點清明:“你是,小遠?”
……
與此同時,在現實裡,扶著譚文彬的陰萌,有些奇怪地看著譚文彬的臉,向左偏移。
她只能伸手想去扶正一下對方的臉。
誰知,剛要觸碰到,譚文彬另一側的臉也忽然偏移了一下,雖然過程很難以理解,但確實回正了。
……
李追遠舉起手,又是一巴掌。
“啪!”
譚文彬雙手捂著臉,驚喜道:“小遠哥!”
這是徹底清醒了。
李追遠倒不是故意用這種方式來羞辱彬彬,實在是在走陰狀態下,他所會的陰家十二法門以及《地藏菩薩經》,隨便每一招拿出來對譚文彬而言都是酷刑,稍不留神就會將他掐滅在這裡。
對著臉扇巴掌,是可能有效的前提下傷害最低的選擇。
反正,彬彬能懂,又不會誤會。
“小遠哥,我感覺我做了好長好長的夢,我在夢裡抓犯人呢!
咦,我們現在是出來了麼,我睡覺時你們就把問題解決了?
好多人,還有警察,穿著老式警服,我爸以前也是這一套。”
“彬彬哥,我們還在走陰。”
“哦?哦—哦~哦!”
譚文彬終於明白過來:“這是誰的記憶?哦,對了,我剛好像看見吳新輝了,我還喊他會長來著,他現在人去哪裡了?”
“彬彬
哥,你看好,我教你。”
李追遠向右橫跨了一步,黑線自他腳底延伸出去,畫面被分割。
另一側的畫面裡,出現了吳新輝和趙軍峰兩人的身影。
譚文彬也往這邊挪了一步,他發現自己沒有過來,還在原畫裡。
他開始跳,也沒跳過來,他開始奔跑,依舊在原畫。
李追遠伸手,抓住了他,他借力,終於鑽了過來。
此時,吳新輝手裡拿著一把匕首,正惡狠狠地盯著趙軍峰。
趙軍峰臉上全是慌亂與不解,他大聲嚷嚷道:“不是我殺的,真的不是我殺的人,不是我,不是我!”
吳新輝沒說話,繼續逼近。
趙軍峰繼續叫道:“你為什麼要誣陷我,為什麼要誣陷我,為什麼!”
吳新輝:“你死了就好了,你死了就好了,你死了就沒人知道了!”
說著,吳新輝一個猛子上前,刺了個空,趙軍峰反手一把扭過吳新輝的手臂,將匕首搶過來的同時,又將吳新輝制住。
譚文彬忍不住小聲道:“趙軍峰身手不錯啊。”
李追遠:“他武術得過獎。”
在孫紅霞的記憶裡,李追遠看見了練功服和獎狀。
“住手,趙軍峰,你已經被包圍了,放下武器,停止行兇……”
“我沒殺人,我沒殺人,我沒……”
“砰!”
槍響了。
趙軍峰怔住了,這時吳新輝往後一撞,趙軍峰失去平衡,滑落進後方的河中。
畫面中,開槍的警察也恍惚了一下,身子輕微一搖。
譚文彬說道:“小遠哥,剛剛趙軍峰好像沒中槍。”
黑燈瞎火的,對方手裡還劫持著人質,到底是怎樣的神槍手才敢直接對著“兇手”射擊,剛剛那一槍,可能僅僅是情急之下的鳴槍警告。
吳新輝跪在地上,雙手撐著地,臉上如釋重負。
記憶畫面至此結束。
李追遠帶著譚文彬離開了這扇門。
還留下最後一扇開著亮著光的門,李追遠和譚文彬走了進去。
在這個畫面中,年輕的茆竹山將趙軍峰從河裡救了上來,他們在交談。
“報紙上說,你中槍落水了,現在警察和學生們都在撈你的屍體。”
“我沒殺人,我真的沒殺人,是吳新輝,是吳新輝……”
李追遠再次橫跨一步,旁邊分割出另一個畫面,畫面中,茆竹山找到了剛見完女兒屍體面若死灰的冉秋萍。
“保存好你女兒的遺體,信我,我有辦法能讓你女兒復活。”
兩個畫面同時開始崩塌。
“小遠哥,這是怎麼了?”
“是儀式要結束了。”
“那我們快走吧。”
李追遠沒急著走,而是抬起手,兩邊的畫面開始快進,最後的畫面是,茆竹山獰笑著親手殺了趙軍峰,冉秋萍跪在了茆竹山腳下求他復活自己的女兒。
隨即,李追遠和譚文彬退出門,他最後看了一眼關著的三扇門,確切的說,是那兩扇無法打開的門。
“啪!”
打了個響指。
李追遠結束走陰,視線恢復正常。
譚文彬也睜開眼,像是剛睡了一覺,頭很疼。
“砰!砰!砰!”
地上擺著的這些小獅子身上都出現了裂紋,上面掛著的青銅劍在此時也都墜落下來,隔絕陣法被衝散了。
此時透過門縫,可以瞧見裡面的人都醒來了,站在中央手持長香的茆竹山噴出一口鮮血,但他的神情,卻又呈現出一種詭異的亢奮。
茆竹山:“呵呵,你們,都看到了吧。”
先前的記憶畫面中,屋子裡的人本就能看見其他人的記憶,而李追遠和譚文彬是後來的進入者,雖然彬彬融入了。
茆竹山這句話,其實不是對在場這些活人說的,他說這句話時,先看向了頭頂倒掛著的無臉死倒,又看向將軍像下方。
冉秋萍發了瘋似地撲向吳新輝:“原來是你,是你殺了我女兒,是你殺了我女兒!”
吳新輝努力推開她,但女人已經不顧一切了,哪怕他是壯年男性,這會兒也掙脫不得。
“你個畜生,你還我女兒的命,你還我女兒的命!”
吳新輝大喊:“我沒殺她,我沒殺她!”
旁邊的硃紅玉和劉欣雅在緩過神來後,也馬上上前幫吳新輝推開了冉秋萍。
“你個畜生,
你到現在都還不承認,我和你拼了,我和你拼了!”
當冉秋萍再次撲上來時,吳新輝乾脆掐住她脖子將她摔在了地上,硃紅玉和劉欣雅也一起過來幫忙壓住了她。
“我沒殺她,我真的沒殺她!”吳新輝隨即扭頭看向茆竹山,“你是給我們下了什麼毒還是夢幻藥,我沒殺邱敏敏,不是我!”
另一邊,孫紅霞發怔了許久,她先看向吳新輝,然後看向茆竹山。
她帶著自己兒子的遺像向別人賠罪了這麼多年,她贖罪了這麼多年,原來自己兒子真的是冤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