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萬橙 作品

第14章 第14章

 這是她第五次,回來了。

 她第五次試圖離開,再一睜眼,又回到了這輛車上。

 又看見了鍾予。

 第五次了。

 蝴蝶落下在她的肩頭。

 它薄薄的聲音如期而至。

 【你試過了?】

 【你離不開的。】

 蘇藍:“…………”

 她輕聲:“那你不早點說完整?”

 有點冷笑。

 蝴蝶當做沒聽見。

 【就算我說了,你也會自己去試試看的。】

 這倒是。

 蘇藍沒什麼表情移開視線。

 但……

 “為什麼是鍾予?”她問。

 再怎麼嘗試,她也看出來了,她離不開,是因為鍾予。

 她問:“你們這兒,就算人死了,也要按生前的婚姻把伴侶兩個人綁在一起嗎?”

 蝴蝶翅膀試圖抖了下。

 【婚姻?……】

 “或者說,”她這回說得直接,“我非要跟鍾予綁在一起嗎?”

 淺金色的眼眸色澤很涼。

 “我們本來就是利益婚姻,不能按你們那套規則來。”

 “如果兩個人之間沒有感情,就不需要給我們這個死後重逢的機會了吧,綁在一起,沒有什麼必要。”

 安靜了下去。

 【……七天。】

 “什麼?”

 【七天。】

 蝴蝶聲音竟然有些發悶,它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死者在人間彌留七天,是規矩。就算你要重生,也要先待七天,不能例外。】

 “所以我要在鍾予身邊待七天?”

 【……對。】

 蘇藍頓了下。

 “沒想到你們還挺形式主義。”

 她幽幽地看了蝴蝶一眼,往後靠了靠。

 雖然感覺不到疼,但蘇藍還是無意識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仔細想了想,她還覺得有點好笑。

 “其實,如果正常來說……”

 “這死者彌留七天,我也應該被綁在什麼‘對我執念最深的人’旁邊吧?”她笑了聲。

 “居然是按婚姻綁人,多沒意思。”

 【……】

 意外地,這回蝴蝶沉默地有點久。

 它的翅膀在她的手指下不自覺地翁動,讓蘇藍都注意到了。

 蝴蝶振翅,掙扎著密密不安。

 但又停了下來。

 停下來了,卻依舊什麼都沒說。

 欲言又止。

 又最終緘口。

 蘇藍盯了它一會兒,放棄了。

 她鬆開蝴蝶翅膀,頭扭向一邊。

 “行吧,跟他綁在一起,就綁在一起。”

 “七天之後,你們就送我離開了對吧?”

 【……嗯。】

 得了肯定的確認,蘇藍便也安定下來了。

 她靠著椅背,眼神也瞥向她這一側的窗外。

 窗外黎明破曉,微弱的晨光仍然沒有路燈的黃昏要亮,顯得更加寂靜。

 她跟鍾予沒什麼道別好做的。

 七天而已。

 不算太難熬。

 要是鍾予知道自己死後還得在他身邊待著,他一定比自己抗拒的反應還大。

 幸好,他不知道。

 -

 跟著鍾予回到了他們的“家”。

 蘇藍看著鍾予上樓進了浴室,她自己就去後院裡走了一圈。

 雖然綁是綁在一起了,但這不意味著她就要乖乖待在鍾予身邊。

 蝴蝶看著她走出大門,默默問:【……你要做什麼?】

 蘇藍:“我想知道具體能離他多遠。”

 如果可以,她還不想完全被困在這個家裡。

 蝴蝶慢慢地抖了抖翅膀。

 走在花園裡,蘇藍看著晨曦之中的矮叢鮮花,想起自己上次看到這些花的時候,還是坐在餐廳裡吃早飯。

 ……時間過得真快。

 回憶著回憶著,蘇藍還有一些惆悵和惋惜。

 【你怎麼傷心……】

 蝴蝶對她有點警惕:【不對……你在想什麼?】

 “我重生之後,那個身體,跟鍾予認識嗎?”

 【……不認識。】

 “真令人傷心。”

 【啊,你是在難過嗎?】

 蝴蝶結巴了一下,似乎想要安慰她:【那個,你也不要太傷心,雖然現在不認識,但你要是想,以後也可以找機會認識……】

 “好想喝香菇雞茸粥啊。我都沒機會讓鍾予放手,讓不熟的人挖牆腳就更沒機會了。”

 【……】

 之後蝴蝶就再沒有說過話了。

 它似乎也傷心了。

 蘇藍並不關心它。

 她順著花園的小徑一路走到了院子圍牆旁邊。

 她仰頭看了一下,伸出手,手指如她所料,直接穿過了圍牆。

 事實證明,只要人有足夠的財力和地位,沒有哪裡不能建豪宅。

 她跟鍾予的這個“家”,就在城中心鬧中取靜的一處院落。

 蘇藍想,按理說,只要穿過這堵牆,她就可以去熱鬧的街上逛……

 這樣七天還挺好打發的。

 ……

 眼前一黑,意識到面前的視線開始熟悉地扭曲的時候,蘇藍暗嘖了一聲。

 看來要被拽回去了。

 “家的圍牆,就是距離極限了啊……”

 那不是之後幾天,鍾予不出門,她也哪裡都不能去,只能被迫被鎖在家裡?

 捆綁真麻煩。

 什麼古怪規矩,居然人死後還要被婚姻捆綁。

 視野恍惚地在眼前變得清晰,一扇房間的門出現在她的面前。

 ……門?

 正想著,濃郁的霧氣氤氳,從蘇藍面前的門打開的縫隙中散出。

 一隻漂亮的手推開了門,手指骨節分明,纖長白皙。

 蘇藍微怔。

 走出來的黑髮美人晶瑩的水珠順著溼紅的眼尾落下,掠過因為溫熱霧氣而薄紅的臉頰。

 水珠滑過他頸間,隨著喉結精緻的形狀滾落下去。

 他看起來有些疲憊,蒼白的臉上只有眼下那一圈漫著紅暈,密長的睫毛斂著,神色不明。

 很漂亮,又……很欲。

 他往前走出來的時候,蘇藍不自覺地往旁邊側了側身子。

 蘇藍很緩慢地意識到。

 鍾予剛洗完澡。

 ……幸好她沒更早地被拽回來。

 鍾予身上的潔白浴衣有一些鬆散,在他伸手去把它拉攏的時候,縱使蘇藍飛快地移開了眼,她還是看見了。

 蘇藍愣了下。

 有一道陳舊的咬痕傷疤,在鍾予的肩後。

 有些淡,看上去像是一年前左右留下的。

 他的皮膚很白,幾乎剔透,那一道暗紅咬痕就顯得明顯。

 脆弱與猙獰的對比,很是強烈。

 因為是咬痕,反而更加地……曖昧。

 鍾予浴衣披上,那色澤便消失在她的視線中。

 “鍾予肩後……怎麼會有咬痕?誰會……”

 話剛自言自語出口,蘇藍下一瞬就反應了過來。

 她別開眼。

 這就有點尷尬。

 難得看慣了風月的她第一時間沒想到。

 她沒想故意刺探鍾予跟他情人的私下情趣。

 Alpha標記,正常不會咬在人的肩後。

 他肩上這咬痕……應該就純粹屬於床上的愛好了。

 還挺粗暴。

 “不過……咬這麼狠?都留疤了。”

 邊往外走,蘇藍邊輕輕自言自語。

 “難不成是當留念麼?”

 【……】

 蝴蝶又在飛快抖翅膀。

 蘇藍瞥它一眼,皺了下眉。

 從剛剛開始,它又很聒噪。

 兩指捏住它出去了。

 -

 接下來的幾天,蘇藍恪守不踏出花園一步的規則,就在這個她並不熟悉的“家”裡晃悠,倒是沒再出過撞見鍾予出浴這種尷尬的場景了。

 “我們倆真的不熟,綁在一起真的會讓人很尷尬。”

 蘇藍第一百零一次睨著蝴蝶,意有所指。

 “你們那個‘規則’,對我們這種貌合神離的伴侶就真沒什麼例外嗎?”

 【……】

 蝴蝶翅膀轉了個方向,裝沒聽見。

 見它慣例裝死,蘇藍也習慣了。

 不過其實這幾天下來,比蘇藍想象中要好熬得多。

 因為鍾予很忙。

 他是真的很忙。

 他放下了他手上畫廊和慈善基金會的一切事物,就待在家裡處理她的事情。

 蘇藍在這個圈層裡,她代表的並不僅僅只有她這個人,還有她坐擁的大量財富,地位和名聲。

 更別提,她同時還代表了蘇家的利益。

 她一死,一環扣一環,這些所有的環節像是銜尾的蛇,全部都要有人出面料理。

 作為她的“遺孀”,鍾予不得已就成了這個走到臺前的人。

 看著他深夜裡仍然在書房裡亮著燈看文件,蘇藍對他那張冷淡的臉的不愉快也慢慢消散了。

 他自始至終,都是一個很好的合作伙伴。

 蘇藍想。

 就算他厭惡她,對她的死冷眼相看,他都完美地盡了他的義務,完成了他們交易裡的每一個環節。

 這一點,她很謝謝他。

 -

 出不去院子,蘇藍一般就待在花園裡,看各類公司的人,媒體的人,政府的人進進出出主樓。

 鍾予的父母也來過一次。

 他們滿臉驚心的愁容,一見鍾予就圍著他看,甚至還從家帶來了隨身醫生,半強迫地非要給他簡單檢查了一遍才勉強放心下來。

 “他們是在擔心什麼?”

 看著這大動干戈的一幕的蘇藍揚起了眉,她問蝴蝶,

 “不會是擔心……鍾予因為我的死訊傷心過度吧?”

 這個問題問起來有些好笑。

 但蝴蝶這次說話了。

 【……不然呢?】

 它聲音悶悶的。

 頓了很久,它又有些艱難地說,

 【你不覺得,鍾予傷心嗎?】

 小心翼翼地,有點像是試探。

 蘇藍奇怪了,“這麼多天了,你沒看出來麼?”

 鍾予這段時間可是一直冷淡著臉,平淡無波,像是無風時候的潭水。

 她瞄眼過去,一臉平靜的鐘予正送兩位長輩出門,而上車前的鐘父鍾母一步三回頭望他,面上仍是憂心忡忡。

 “估計,也就是長輩們擔心吧。”她說,“他們可能不知道鍾予有心上人這件事情。”

 “知道了,就不會這麼擔心了。”

 蝴蝶又不說話了。

 它動了動自己的觸角,慢慢地搖晃了一下。

 蘇藍靠過來。

 蝴蝶:【……?】

 蘇藍手在蝴蝶跟前晃了兩下,委婉:“你真的有視力嗎?別人傷不傷心都看不出來?”

 蝴蝶:【……】

 它很想反問,但忍住了。

 蝴蝶翅膀驀地一收,背對著她了。

 蘇藍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從一隻蝴蝶身上看到了“氣到無語”四個字。

 脾氣真怪。

 -

 靈魂七天的彌留。

 時間過得比蘇藍想象中的快。

 既然出不去,她就天天賴在花園裡,悠閒地像是過退休生活。

 一直到一轉眼過去了四五天,鍾予要去蘇家的時候,蘇藍才提起了點興趣。

 看著他出門,蘇藍靠近了,跟在了他的腳步之後坐上了車。

 自從幾年前搬出去之後,她就很少回蘇家。

 蘇家人追逐繁華,主宅也在城中,其實離她跟鍾予住的地方並不遠。

 但蘇藍依舊很少回來。

 父親去世,阿梓又被送去遠方上學,偌大氣派的蘇家只剩下了她的繼母。

 她跟繼母的關係客氣且疏遠,偶爾的家宴見面,已經足夠了。

 天從早上開始就在下細濛小雨。

 雨線紛飛,淅淅瀝瀝。

 此時下了雨,蘇家在細密的雨線中朦朧又模糊,顯出幾分寂寥。

 鍾予到的時候,舒律師剛好從蘇家大門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