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一千零八十七章 復仇是一場獨飲

這讓馬徹一下子銳氣全無,呆呆站在臺階底部,手腳冰涼。

青衫劍客與他擦肩而過,笑道:“嫌棄她們礙眼,怕她們事後嚼舌頭?好辦,不如先殺了她們?可以不計入一炷香光陰之內。”

馬徹好像陷入天人交戰的處境,一位身材矮小的持劍婢女冷若冰霜,她向前跨出一步,抖了一個劍花,似乎在提醒這個被玉宣國士林說成是文曲星下凡的少年,你馬徹,試試看?!馬徹嚇了一跳,再不敢有殺人滅口的念頭,徑直跑向馬川馬璧兄弟二人那邊,手持那方價值連城的硯臺,少年高高舉起手臂,顫顫巍巍,古硯上刻著那幾句硯銘,好像也隨之搖搖晃晃起來。

兩個脖頸青筋暴起的難兄難弟,由於既無法開口言語,手腳又動彈不得,他們只能用殺人的眼神死死盯住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

馬徹一下子就淚流滿面,喃喃道:“我下不去手,下不去手……不要逼我,不要再逼我了。”

陳平安坐回臺階,攥著那把松針的手,輕輕握拳,捶打胸口,皮笑肉不笑道:“手足相殘,觸目驚心,令人痛心疾首啊。”

異象橫生,婢女秋筠伸手探臂朝書房那邊一抓,將一把釘入牆壁上長劍駕馭在手,她體態輕盈如蜻蜓點水,倏忽間就來到馬徹身後,一劍筆直刺出,就將少年刺了個透心涼。

馬徹呆呆低頭望去,半截長劍透出自己的胸膛,略帶弧度的鋒銳劍尖,竟然沒有些許血跡。

青衣婢女秋筠的腦袋一側太陽穴,如遭撞擊,頭顱晃盪出一個幅度,這名為了心儀男子好似殉情的女子,當場斃命倒地。

嬌軀墜地之前,她深深看了眼情郎。

陳平安雙指併攏一劃,穿透馬徹的長劍原路折返,重新釘入書房牆壁,長長的金色劍穗,朝向地面,溫順下墜。

馬徹好像被這一劍徹底激發起了怒火和恨意,在發現自己捱了一劍卻毫無痛苦之後,他也顧不得深究緣由,眼眶通紅,一把抓住那馬川的腦袋,往青衣婢女那邊拖拽而走,再將馬川往地上一摔,將後者臉面與那賤婢對視,高高舉起手中那方篆刻古聖賢語的沉重硯臺,重重砸在馬川的脖頸處,一下又一下,很快就砸得後者骨骼碎裂,瘋了一般的少年臉色猙獰,開始用手中瓷片磨掉馬川的血肉皮膚……

先前劍仙殺人,劍氣也好,松針作袖珍飛劍也罷,都太快了。

眼前這一幕慘絕人寰的畫面,卻是名副其實的鈍刀子割肉。

馬璧眼睜睜看著這一切,心如刀絞,肝膽欲裂。一向覺得殺人最是快意事的他,既怕死,更怕這個死法。

瘋了,好像所有人都瘋了。

被鮮血濺射滿身的少年站起身,一步步走向那個站在原地束手待斃的馬璧。

院內,有些青衣婢女幾乎將苦膽汁水都吐完了的,先後抬起頭,戰戰兢兢望向臺階那邊,那個神色專注卻淡然的青衫劍仙。

————

折腰山的道旁酒肆,裴錢落座後,徑直問道:“這次喊過我來是為了什麼?”

不如先忙正事再敘舊。

劉羨陽一貫是坐沒坐相的德行,一隻腳踩在長凳上,晃著碗,笑道:“喊你過來助陣,是顧璨的意思,若只是按照我的想法,哪裡需要這麼興師動眾,否則也太給永嘉縣馬氏臉了,他們又沒有一位飛昇境坐鎮家宅。顧璨呢,是擔心你師父在馬府裡邊,一個沒能收住手,殺瘋了,鬧出一樁類似江湖演義上邊的慘案,滅人滿門,斬草除根,別說人,連馬家會下蛋的雞鴨都給宰了一乾二淨,說不定連灶房那邊被人撿出來的雞鴨蛋都給搖碎嘍。”

裴錢啞然失笑,師父怎麼可能如此作為,只是劉羨陽和顧璨今兒坐在這裡,還是讓裴錢覺得心裡舒坦,便跟他們敬了一碗酒。

顧璨端起酒碗,悶了一大口,說道:“我沒這麼說過。”

緊接著顧璨補了一句,“但我確實是這麼想的。”

劉羨陽說道:“所以顧璨擔心我們倆攔不住陳平安,你在場,說不定陳平安還會稍微顧及身份,想要在你這邊維持師父臉面和好人做派,不至於在那邊殺紅了眼。”

裴錢猶豫了一下,還是老老實實說道:“那你們找錯人了,師父做什麼我都不會攔著,只會去雞籠鴨圈那邊幫忙撿雞蛋,看看有無漏網之魚。”

劉羨陽一時語噎,斜眼顧璨,這就是你找來的幫手?

顧璨樂呵得不行,果然沒有看錯裴錢,她很對自己的胃口。

山上山下,獨自行走江湖,你們招惹我可以,我可以不計較,因為裴錢是師父的開山弟子,來自落魄山。

但是你們如果敢招惹我師父,那裴錢更是師父的開山弟子。當年在竹樓二樓喂出來的拳,你們也可以嚐嚐看。

劉羨陽笑問道:“小鼻涕蟲,你知道你最大的優點是什麼嗎?”

顧璨說道:“我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知道自己有很多缺點。”

劉羨陽便將到了嘴邊的話,就著酒喝下肚子。

坐在火盆邊的顧靈驗忍不住噗嗤一笑,她早已脫了靴子和錦襪,露出一雙如羊脂玉的纖足,腳背微微勾起,足如彎月。

聽他們幾個聊天,賊有趣。

顧璨端碗抿了一口折腰山的盤鬢仙釀,好像再懶得用上心聲言語的手段,開口緩緩道:“親眼見過馬苦玄的,人人都說馬苦玄跋扈,言行無忌,做什麼事都不計後果,其實這廝並沒有外界說的那麼只修力不修心,馬苦玄能夠有今天的不俗成就,自有其天才和學力。”

劉羨陽嘿嘿笑著,你這個小鼻涕蟲跟那馬苦玄是一路貨色,同行最相知,所以顧璨聊這個,觀點還是站得住腳的。

顧璨當然知道劉羨陽的意思,不以為意罷了,劉羨陽又不是一個如何藏得住話的人,想說的意思都擺在臉上了。

裴錢其實對於自己師父跟劉宗主、顧璨的相處模式,在她還是小黑炭那會兒,心中就充滿了無比好奇。

師父與顧璨,在各自走出書簡湖之後再重逢,雙方當真不會心有芥蒂,當真不會漸行漸遠,就算見了面也是無話可聊?

若無師父在場,劉羨陽跟顧璨真是那種患難與共的摯友,會不會一個端著架子,一個當悶葫蘆?

上次在青杏國的酒花渡,自己陪著師父,與顧璨他們幾個有過一場偶然相逢,登樓喝酒,好像還好?

這次瞧見了劉羨陽跟顧璨同桌喝酒,似乎也還好?

因為裴錢的出現,山神娘娘宋瘠已經不宜也不敢單獨坐在一張桌旁飲酒,而是主動恢復了掌櫃身份,站去了櫃檯那邊,等著客人們添酒續杯。

宋瘠又不傻,那二男一女,既然在此等的人是大宗師裴錢,裴錢表露出來的姿態,甚至有些執晚輩禮的意味,那他們定然不是什麼尋常修士了,尤其是當那儒衫青年,當他說起馬苦玄,神色淡然得就像隨口提及一個山上練氣士,宋瘠作為本地山神,她又常在市井走動,最是熟稔人情世故,她就一邊聽那儒衫青年言語,一邊細心觀察同桌高大男子與火盆邊女修的眼神和臉色,試圖從細微變化當中推敲出更多的結論,但是得出的結果卻讓宋瘠愈發心有餘悸,聽到馬苦玄這個名字,他們如飲淡水。

顧璨繼續說道:“馬苦玄曾經先後故意挑釁賒月,純青和許白,一個數座天下年輕十人之一,兩個在候補十人之列,這就是馬苦玄的一種試探,想要憑此來確定陳平安的實力,上限和下限大致在在哪裡,馬苦玄都想弄清楚,最終得出一個能夠讓他心中有底的大致結論。”

劉羨陽揉著下巴,“杏花巷馬傻子,怎麼不直接找我這個同鄉切磋切磋?”

顧璨笑呵呵道:“別說數座天下,你連寶瓶洲年輕十人的榜單都沒上,找你幹嘛?”

劉羨陽怒道:“老子要不是剛好四十一歲,錯過了這份榜單要求的年齡,否則能沒有我?榜首不得姓劉?!”

顧璨說道:“有本事別跟我衝,搗鼓這個榜單的,是正陽山茱萸峰的田婉,你找她說理去。”

當初居心叵測的鄒子,評選出數座天下年輕十人和候補十人,因為兩個榜單各有第十一人,所以總計二十二人登榜。

寧姚,斐然,曹慈都在年輕十人之列。劍氣長城的末代隱官,就是墊底。

當時榜單沒有給出陳平安的名字,只是介紹了年輕隱官的境界修為,元嬰境劍修,山巔境武夫。

這讓那位雲遮霧繞的年輕隱官,有點類似看門人的意思,好像不管是誰,只要打過了陳十一,就有登榜的實力。

而候補十人當中,就有寶瓶洲真武山的馬苦玄,中土神洲的許白,竹海洞天的純青。

之前馬苦玄去找賒月的麻煩,其實算不上鬥法,因為賒月主動認輸了,若論遁法,賒月確實不弱。

但是許白就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哪怕他一點都不想跟馬苦玄起衝突,但是馬苦玄根本沒有給許白避其鋒芒的機會。

三者當中,就只有純青是認認真真與馬苦玄切磋了一場的,同時馬苦玄也是對這場鬥法,最為上心,只因為作為青神山夫人唯一嫡傳的純青,修道之路,最像陳平安。

畢竟光是遊歷竹海洞天、為純青教過拳的武學宗師,就有四位止境之多。

事實上,這場切磋,從頭到尾穩穩壓制純青一大截的馬苦玄,最後他給了這位手下敗將,一個不算評價的評價。

大致意思是“好心奉勸”純青以後別學拳了,給那姓陳的提鞋都不配,不如專心修道。

那些當真就只是扯閒天的言語,聽得宋瘠腦袋一低再低。

因為她終於確定那兩個男人的驚人身份了。

龍泉劍宗第二任宗主,劍仙劉羨陽。驪珠洞天泥瓶巷顧璨,白帝城鄭居中的嫡傳弟子。

他們與出身杏花巷的馬苦玄都是同鄉。

是了。

只有他們這樣的天之驕子,才可以提及馬苦玄,如此心平氣和。那種從骨子裡透出來的不在乎,根本不用假裝,不必故作散漫。

劉羨陽隨口問道:“你曾經跟他們倆並肩作戰,在你看來,純青和許白到底是啥水準?”

顧璨抿了一口酒水,“許白短處是與人捉對廝殺,心不狠,所以他的境界要低一境看待,長處是運籌帷幄,將將和將兵,都是許白天生擅長的,到了戰場上,許白調度兵馬,就會變得異常鐵石心腸。單對單,許白對上我,他必死無疑。”

“純青所學駁雜,天資確實好,年輕十人和候補十人當中,她是最年輕的一個,不是沒有理由的。如今純青才二十幾歲,作為純粹武夫,經過蠻荒一役,估計她很快就會打破遠遊境瓶頸,拳法技擊,精通十八般武器,身為練氣士,早就是元嬰境瓶頸,五行堪輿,雷法符籙,機關陣法,扶乩降真,馭鬼敕神,狩獵追殺,隱匿逃遁,她都很精通,而且成長的空間?

?大,她的優勢,應該是在躋身飛昇境之後,純青多半會成為一位攻守兼備的強飛昇,大道成就,高於野修青秘,與我白帝城出關後的師姑韓俏色相仿,我估計北俱蘆洲的火龍真人,就會是純青未來大道高度的極致所在了。純青如果再多出一層劍修身份,完全可以把她視為一個老瓷山的陳平安。”

劉羨陽忍俊不禁,如果不是最後這句損人至極的評價,我就真信了你顧璨了。

小鼻涕蟲的言下之意,就是純青確實瞧著很像陳平安,但終究相對於“真跡”而言,她只是一件燒造粗劣的仿品瓷器,擱在他們幾個的家鄉,就只能被砸碎丟到老瓷山。

先前陳平安問劍正陽山期間,馬苦玄其實就在附近旁觀,餘時務甚至說這是馬苦玄的唯一機會了。

後來等到陳平安城頭刻字的消息,傳到浩然,就更讓馬苦玄一下子吃不準深淺了。

劉羨陽好奇問道:“你是不是有在永嘉縣馬府安插棋子?”

“閒著也是閒著,總得找點事情做做。”

顧璨點頭道:“擔心打草驚蛇,就沒敢安插太多,前前後後,攏共只往裡邊丟了三顆釘子,前些年被拔掉了一顆,是個形神腐朽的觀海境老修士,他自己不小心露出了蛛絲馬跡,於是很快就被沈刻親自動手給毀屍滅跡了,作為雙方約定好的報酬,他的兩位嫡傳弟子,如今都算發跡了,我替他們各自找到了一位傳道人,都是白帝城的不記名供奉,所以我甚至懷疑此人是不是故意求死的,因為按照當初我跟他訂立的條款內容,他要是不小心死在了馬家,他那兩位弟子就會獲利最大。以後我再與誰做公道買賣,得補上這個漏洞才行。”

“還有一顆是被徹底邊緣化了,早先在馬氏的那座仙家客棧當差,混得還行,但是也沒能送出什麼有用的消息,如今管著馬氏一小塊銀莊票號的山下買賣。剩餘最後一顆,同樣可以忽略不計,只因為不是練氣士,才得以留存下來,跟她聰明不聰明沒關係,如今只是做到了一位馬氏子弟的小妾,說是納妾,她卻連馬氏側門都進不去,只能養在外邊,吹吹枕頭風,套幾句廢話還是可以的,只是再過個幾年,她就要年老色衰,失了寵,更無用處了。”

顧璨說到這裡,自顧自搖頭道:“就算釘子藏得深,都還在,以如今馬氏家大業大的底蘊,踩到了這幾顆丟在地上的釘子,想必都不會硌腳。畢竟不是我親自盯著,都太蠢了。”

櫃檯那邊,宋瘠聽得心驚膽戰,花容失色,你們幾位天老爺唉,倒是用心聲言語啊。

她現在都要擔心,自己是不是也會落個被“毀屍滅跡”的下場了。

喝著我鋪子的酒水,結果卻要送我一碗斷頭飯?

你們也太欺負人了。

裴錢有意無意,瞥了眼山神娘娘,人間山水神靈的心境景象,其實比較枯燥,相對千篇一律,多是被嫋嫋香火縈繞的祠廟與金身神像,差異只在香火多寡和金身高低以及精粹程度。而各級城隍爺一道,約莫是陰陽不通、幽明殊途的緣故,哪怕是一位品秩最低的縣城隍,便是裴錢都看不真切內裡氣象。

劉羨陽聽著顧璨的謀劃,大為失望,埋怨道:“就這?”

顧璨冷笑道:“不然?”

安插棋子,培養死士,還得提防諜子成為反間,你以為是多簡單的事情?

劉羨陽沒好氣道:“我還以為你丟進去的釘子,怎麼都能夠在馬氏祠堂裡邊有張椅子好坐了。”

顧璨說道:“你怎麼不說馬巖、秦箏都是我安插在馬苦玄身邊的釘子?”

劉羨陽眼睛一亮,坐著說話不腰疼,“顧璨,跟我聊著聊著,你就開竅了啊,我覺得這個法子真是不錯,可行,你以後就朝這個大方向努力。”

顧璨直接往劉羨陽那邊吐了口唾沫,劉羨陽歪頭躲過,非但不怒,趕緊喝完一碗酒水,提起空碗,反而繼續挑釁顧璨,“好暗器,再來再來,看我能不能接滿一大碗,滿滿當當,再來個仰頭一飲而盡,是有點噁心了,顧姑娘?”

裴錢咧嘴一笑。

單獨坐在火盆那邊的顧靈驗憋了又憋,還是沒忍住,捧腹大笑起來,“只要我家公子沒意見,我當然不介意啊。”

顧璨譏諷道:“那幫馬氏子弟,全是些心性漂浮的酒囊飯袋,連當棋子的資質都沒有,一心練劍劉大爺,你自己摸著腦子說說看,讓我一個都不在寶瓶洲的人,怎麼辦?”

劉羨陽理直氣壯道:“提醒你跟我好好說話啊,這種見不得光的勾當,我一個心情不佳,就會在陳平安那邊說漏嘴的。”

顧璨怕陳平安,陳平安怕自己,這就叫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

我劉大爺完全犯不著跟一個小鼻涕蟲較勁嘛,差了倆境界的。

劉羨陽站起身,懶洋洋道:“酒也喝過了,該忙正事了。”

顧璨沒有跟著起身,皺眉道:“去哪裡,做什麼?”

劉羨陽白眼道:“就你屁話最多,老習慣,多學學陳平安,只管跟在劉大爺屁股後頭吃香喝辣。”

顧璨搖頭道:“你不把話說清楚,我反正就待在這邊。”

他孃的,犯了錯,陳平安不敢在你這邊說什麼,我怎麼辦?

先前在落魄山,我好心想要去桐葉洲幫點忙,聽聽他是怎麼說的,不就反過來教訓我一句太閒,仙人了?

劉羨陽氣勢渾然一變,淡然道:“你們仨走一趟京師城隍廟,我去一趟玉宣國皇宮。”

裴錢早已起身,手持綠竹杖,問道:“劉宗主,我想要獨自走一趟欽天監。”

劉羨陽想了想,點頭道:“當然可以,記得換個樣子。真要動手,就別猶豫,出了任何事情,你師父那邊,我幫你兜著。”

當顧璨站起身,真名子午夢的顧靈驗,她便立即穿好襪子和鞋子,跟著起身。

劉羨陽看了眼山神娘娘,微笑道:“怎麼講?”

宋瘠一咬牙,“今天酒鋪打烊,並無客人光顧。”

劉羨陽問道:“若是常山神親自問你話呢?”

宋瘠默然無語。實在是不敢有任何保證,她終究是一位寄人籬下的小山神,折腰山歸屬鹿角山直接管轄。

劉羨陽笑道:“如果真出現這種情況了,那你就照實說,你記得最後再捎句話給常鳳翰,鹿角山誰膽敢給你穿小鞋,我就讓山神府變成第二座正陽山一線峰。”

劉羨陽戴好斗笠,沒有著急趕路,略微思量一番,緩緩道:“稍作改動,顧璨去皇宮,裴錢去京師城隍廟,顧靈驗去欽天監。我就辛苦點,走趟遠路。”

顧璨說道:“你不合適,還是換成我吧。”

劉羨陽伸手按住顧璨的腦袋,目視前方,笑容燦爛道:“沒這樣的道理,咱們仨,你才是那個年紀最小的。”

顧璨伸手拍掉劉羨陽的手,卻沒有說什麼,算是答應了劉羨陽的提議。

酒旗斜矗,外邊依舊大雨滂沱,道路泥濘不堪。

劉羨陽輕聲道:“顧璨,朋友身上有很多的臭毛病,還是朋友。”

“但是我跟陳平安有一點,很不一樣,我只勸朋友一次,不聽就算了。”

“你是不是一直想問我,如何換成我先去書簡湖會怎麼做?實話告訴你好了,我會勸你收手,你如果不聽,我就會遠遠退出書簡湖,等著你被人打死的消息,再幫你報仇,打死那個打死你的人,僅此而已。”

顧璨笑道:“已經比我想象中的某個答案好多了。”

劉羨陽扶了扶斗笠,微笑道:“小鼻涕蟲,路還很長,不管以後我們仨成就高低如何,你終究是那個最小的,是賺是虧,現在還不好說。我只要求你保證一點,別來招惹我,不是我會如何為難,我半點不會覺得為難的,為難的,只能是陳平安。此外,你跟陳平安不對付,我肯定幫他,我跟陳平安起衝突,你肯定幫他,事情反而簡單了,能不能理解?”

顧璨點頭說道:“理解,並且接受。”

劉羨陽重新披上蓑衣,就此破開雨幕,身形化虹御風離去。

顧靈驗好奇問道:“他要去哪裡?”

顧璨戴上竹笠,繫好蓑衣,默不作聲。

裴錢幫忙給出答案,“真武山祖師堂。”

顧靈驗幽幽嘆息一聲,心情複雜,其實她始終無法理解,顧璨,陳平安,劉羨陽,他們相互間性格差異如此之大,怎麼會成為朋友,還可以一直是朋友。

難怪顧璨說不合適,劉羨陽不管怎麼說,都是龍泉劍宗的現任宗主,而作為龍泉劍宗半個孃家的風雪廟,與那真武山,又同為寶瓶洲兵家祖庭。

顧璨開口說道:“裴錢,你其實並不認識真正的陳平安。我從小就既親近又畏懼他。所以在劉羨陽那邊,就像是我好像什麼都聽他的。”

不知為何,顧靈驗只是聽到這麼一句語氣平淡的家常話,她瞬間就毛骨悚然。

甚至遠遠要比與那位年輕隱官同桌飲酒,更讓這位蠻荒十天干修士之一的子午夢倍感不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