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四百一十三章 煉製

    陳平安默不作聲。

    宋集薪伸出兩根手指,彎曲其中一根手指後,“本來想要告訴你兩件事情,作為報答你關於落魄山山神廟一事,現在我發現還是看你不爽,就只說一件事好了,如今龍泉郡西邊大山,隨著形勢變幻,好像咱們大驪宋氏有翻船的跡象,不少買下山頭、打造府邸的別國勢力,不太看好我們,尤其是一些靠近寶瓶洲中部的山門,都有了賤賣山頭的打算,以免將來被誰拿捏把柄。已經有一兩筆買賣秘密交易成功,其中阮邛就一口氣收了三座山頭,其中就有包袱齋出手的牛角山,你如果早點趕回去,說不定還能搶到一兩座,如今只需要穀雨錢就行。”

    陳平安問道:“什麼時候的事情?”

    宋集薪白眼道:“來的路上,我剛聽許弱說的,約莫就是一旬前的事情。在那之前,誰捨得將山頭轉手?一個個恨不得將整座山門都搬遷到龍泉郡的架勢,據說魏檗所在的披雲山,這幾年熱鬧得一塌糊塗,全是溜鬚拍馬之輩。虧得魏檗來者不拒,願意一個個笑臉應付過去,換成我,早給噁心得反胃了。”

    陳平安點點頭,“我會試試看。”

    宋集薪笑道:“不用送我。”

    陳平安道:“那就不送。”

    宋集薪哈哈大笑,“這點沒變,還是沒勁。”

    宋集薪離開湖邊,向山腳走去。

    陳平安站在原地,目送此人緩緩離去。

    宋集薪到了書院門口,對稚圭笑道:“走了。”

    稚圭問道:“公子心情不錯?”

    宋集薪笑嘻嘻道:“見到了陳平安,混得風生水起,公子特別開心。”

    稚圭哦了一聲。

    宋集薪回頭看了眼山崖書院,好奇問道:“真不逛逛?想的話,公子可以陪你再走一趟。”

    稚圭搖搖頭,“沒興趣。”

    宋集薪哀嘆一聲,“你說兩位國師會不會都站在我那弟弟那邊?”

    稚圭掩嘴而笑,“公子,你都問了我很多遍了啊。”

    宋集薪無奈道:“公子這不是心裡沒底嘛。叔叔又不肯跟我交個底,兩位國師大人又是那麼高深莫測,公子在京城那邊毫無根基,比起陳平安當年在泥瓶巷還要一清二白,他好歹還有個祖宅,公子可是什麼都沒有,文臣武將,山上山下,除了一些個信奉賭大贏大的傢伙,誰願意真正看好你公子?”

    稚圭安慰道:“還有奴婢陪在公子身邊呀。”

    宋集薪笑了起來,高高舉起手臂,攤開手掌,手背朝向天空,手心朝向自己,“公子反正就是個傀儡,他們愛怎麼擺弄都隨他們去。陳平安都能有今天,我為什麼不能有明天?”

    稚圭還是丫鬟婢女的裝束打扮,只是相比泥瓶巷那會兒,衣飾多了些富貴氣而已,身材愈發出挑,她笑道:“公子拿自己跟他比,好像有些……丟人?”

    宋集薪收起手,以拳擊掌,轉頭稱讚道:“這句安慰話,中聽!”

    ————

    大隋京城,在千叟宴即將舉辦之際,這段時日氛圍有些雲波詭譎。

    蔡豐已經向欽天監告假,只是蔡家府邸也沒有了蔡豐的身影。

    新科狀元郎章埭不知為何,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最為清貴、培養儲相之才的翰林院。

    據說步軍衙門副統領宋善還去串門了一趟刑部衙門。

    小道消息在京城官場和市井滿天飛。

    那位名義上的山崖書院山主,大隋禮部尚書在一天深夜蒞臨書院,單獨拜訪了副山長茅小冬,見面地點,不在書齋,而是在祭祀尊奉有三位儒家聖人的夫子堂。

    當晚後半夜,茅小冬沒有跟陳平安細說此事,只是喊上陳平安離開書院,去了趟大隋京城文廟,比起第一次的獅子大開口,茅小冬從文廟帶走了更多承載文運的禮器、祭器。

    返回東華山後,茅小冬帶著陳平安來到山巔,拿出那枚玉牌,以聖人姿態坐鎮書院。

    陳平安取出三十餘件茅小冬幫忙準備的天材地寶,姍姍來遲的最後兩件,一件是千年水牛角,一件是寶瓶洲中部某國京城武廟、一位武聖人生前佩刀,蘊含著濃郁的金戈肅殺之氣。茅小冬關於收集煉化材料一事,沒有故作清高,而是從一開始,就跟陳平安講述過這些天材地寶的來歷、價格與獨到之處。

    由於第一次在老龍城煉化水字印,籌備一事,是範峻茂幫忙,所以陳平安這才真正瞭解為何練氣士煉化本命物一事,為何耗錢以及耗費光陰,尋常練氣士,想要成功,除了依靠錢袋子,還要拼運氣,運氣不好,欠缺了關鍵之物,就會直接導致煉製一直停滯不前,而修行路上,一步慢步步慢,這裡邊的無形損失,讓練氣士都要心焦抓狂。

    運氣稍好一些,也要傷筋動骨,打個比方,得到一件適合的煉化之物,之後對於輔助材料的價格,大致心裡有數,原先計劃花費一顆穀雨錢,這是所需天材地寶的真實價格,可即便所有材料都能夠遇到,但是如何變成自己手中物?山澤野修多半靠搶,喜歡推崇殺人越貨金腰帶,美其名曰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譜牒仙師多半靠買,靠香火情,以神仙錢跟人購買,或是以物易物,若是沒有交情,就能在倒懸山靈芝齋、龍泉郡牛角山包袱齋、青蚨坊這類各大神仙店鋪,砸下神仙錢,這還不算什麼,最費錢的一種狀況,是那些供不應求的天材地寶,神仙店鋪會有專門的袖裡乾坤樓,喊上一些個有購買意向的金主,各自出價,自有一套讓人割肉、心頭滴血的商家手法,一旦走到這一步,最終成交價格,比起一位練氣士的最早估價,翻上一番都很正常,甚至還專門有人喜歡拆臺抬槓,一旦看準了某人勢在必得,便故意壞事噁心人,一顆小暑錢的物件,硬生生哄抬到三顆四顆小暑錢的價格,苦主買還是不買?不買,許多好東西就會過了這村兒沒這店兒,耽擱了本命物的煉製,如何是好?

    何況一座座仙家山頭之間,一般來說越是鄰近,越是勾心鬥角,誰樂意眼睜睜看著別家山頭多出一位中五境,尤其是一位呼風喚雨的地仙修士?打生打死未必有,可暗中相互下絆子肯定層出不窮。

    所以當茅小冬收集完所有天材地寶後,陳平安在如釋重負的同時,也有些揪心。

    第三件本命物如何煉製?

    按照既定計劃,那會兒自己應該已經身在北俱蘆洲。

    難道改變主意,將老龍城一役剩餘的大驪賠償收攏,砸鍋賣鐵,在落魄山煉製完第三件後,再去遊歷那座劍修如雲的北俱蘆洲?

    陳平安微微嘆息,只能告訴自己明日愁來明日愁。

    這還沒有煉製成功金色文膽,就開始想那第三件本命物,不妥。今日事今日畢,先將今日事做得盡善盡美,才是正途大道。

    陳平安收斂思緒,凝神屏氣,最後取出了那隻來自桐葉洲青虎宮的煉物之器,五彩-金匱灶。

    然後開始在心中默唸一遍埋河水神娘娘相贈的那套煉物道訣。

    茅小冬從頭到尾,都沒有說話。

    多說無益。

    修行是自己事。

    即便是傳道人,解惑幾句,指點幾句,就已經差不多了。

    哪怕是護道人,對此更是不會插手,最多就是那人不幸煉製失敗,儘量保住那人的大道根本,竭力追求一個被護道之人的“留得青山在”而已。

    陳平安身前已經擺滿了各異天材地寶,突然抬起頭,望向坐在對面的茅小冬,問道:“茅山主,我其實有個疑惑,一直想不明白。”

    茅小冬點頭道:“問。”

    陳平安問道:“我們浩然天下,既然有七十二書院坐鎮九洲,為什麼不是七百二十座?是中土文廟做不到,還是至聖先師不願意這麼做?”

    茅小冬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緩緩道:“我只說我個人見解,你拿去參考,未必正確,但是可以作為你理解這個世道的一種可能性,如何?”

    陳平安點頭,“好!”

    茅小冬這才說道:“關於此事,我曾經與人探討過。如今可能已經不太有俗世人記得,很早之前,嗯,要在三四之爭之前,北方皚皚洲,在昔年四大顯學之一的某位老祖宗提議下,劉氏的鼎力支持下,以及亞聖的點頭答應之下,曾經出現過一座被當時譽為‘無憂之國’的地方,人口大概是千萬餘人左右,沒有練氣士,沒有諸子百家,甚至沒有三教。人人衣食無憂,人人讀書,夫子先生們所傳學問所教道理,皆是四大顯學與諸子百家的精粹內容,但是儘量不涉各自學問根本宗旨,不過主要是以儒家典籍為主,其餘百家為輔。”

    說到這裡,茅小冬緩了一緩。

    說得極慢,極其認真。

    以至於茅小冬此刻身為書院聖人,都顯得有些吃力。

    陳平安開口問道:“學塾先生,是那精心挑選的書院賢人君子?”

    茅小冬搖頭道:“當然不是,不然就毫無意義了,因為即便成功,一國風俗最多演變成一洲,可卻會餓死其餘八洲,以八洲文運支撐一洲安樂,意義何在?所以皚皚洲劉氏在各方監督下,為此前期秘密籌備了將近四十年,方方面面,都必須得到

    到場的許多諸子百家代言人的認可,只要一人否定,就無法落地實施,這是禮聖唯一一次露面,提出的唯一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