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七百三十一章 仰天大笑,夫復何言

    背劍女冠有些羞惱,“陸掌教,請你慎言!”

    陸沉眨眨眼,試探性問道:“那我讓姜雲生認了春輝姐姐做乾孃?都不用欺師叛祖去那啥青翠城,白得一兒子。傳出去也好聽,大漲大玄都觀劍仙一脈的威風。”

    年輕容貌的玉璞境女冠,眯起一雙丹鳳眼眸,“陸掌教!”

    陸沉無奈道:“罷了罷了,小道確實不是一塊當月老的料,不過實不相瞞,昔年遠遊驪珠洞天,我苦心精研手相多年,看姻緣測福禍算命理,一看一個準,春輝姐姐,不如我幫你看看?”筆趣庫

    一位高瘦老道人出現在大門口,笑眯眯道:“陸掌教莫不是給化外天魔佔據了魂魄,今兒很不死皮賴臉啊。以往陸掌教道法高深,多行雲流水,如那白露雨水走一處爛一處,今兒怎的轉性了,好心好意當起了牽紅線的月老。春輝,認什麼姜雲生當乾兒子,眼前不就剛好有一位現成送上門的,與客人客氣什麼。”

    當下這位孫道長的穿著打扮,很念舊,揹著一把桃木劍,腰繫一串銅鈴鐺,身穿一件尋常絲絹材質的道袍法衣,暗擺十二幅,對應一年十二月。

    若是被昔年某位同道中人瞧見了,定要暗讚一句老道長好仙風真道骨。

    陸沉笑嘻嘻道:“哪裡哪裡,不如孫道長輕鬆愜意,老狗趴窩守夜,嘴動身不動。一旦挪窩,就又別具風采了,翻潭的老鱉,興風作浪。”

    孫道長微笑道:“走,咱哥倆進門說去。”

    陸沉使勁點頭,一腳跨過門檻,卻不落地。

    孫道長始終神色慈祥,站在一旁。

    但是那位玉璞境的背劍女冠,卻已經額頭滲出汗水。

    不是她膽子小,而是一旦陸沉那隻腳觸及大門內的地面,祖師就要待客了,絕不含糊的那種,什麼護山大陣,道觀禁制,外加她那一大幫師兄弟、甚至是許多她得喊師伯太師叔的,都會瞬間分散道觀四方,攔截去路……大玄都觀的修道之人,本來就最喜歡一群人“單挑”一個人。

    陸沉一個蹦跳,換了一隻腳跨過門檻,依舊懸空,“嘿,小道就不進去。”

    背劍女冠沒有覺得有半分趣味,始終如臨大敵,雖然擔心自己被一位天下第三和一位天下第五的神仙打架,給殃及池魚,但是職責所在,大玄都觀又有輸人不輸陣的門風習俗,所以她只能硬著頭皮站在原地,她雙手藏袖,已經默默掐訣。爭取自保之餘,再找機會往白玉京三掌教身上砍上幾劍,或是狠狠砸上一記道訣術法。

    孫道人轉身走向道觀大門外的臺階上,陸沉收起腳,與春輝姐姐告辭一聲,大搖大擺跟在孫道人身旁,笑道:“仙劍太白就這麼沒了,心不心疼,我這兒有些鹽巴,孫老哥只管拿去燒飯做菜,省得道觀齋菜寡淡得沒個滋味。”

    孫道人走下臺階,不過一腳跨過最後一級臺階時,等到腳底板觸及街面,老道人就帶著陸沉一併現身在數萬裡之外。

    孫道人喜歡清靜,在大玄都觀轄境外,開闢有一座避暑別業,不算什麼風水形勝之地,也沒什麼禁制講究,唯一能拿出手的待客風景,就是一棵古意彷彿蒼翠欲滴的萬年古松。

    松下有白衣童子正在煮茶,還有一位紫髯若戟、頭頂高冠的披甲神靈站在一旁。

    古松枝葉間,掛有一個瑩瑩可愛的“白玉盤”,好似鑲嵌入古松綠蔭間的一件文房清供。

    除此之外,在古松南北兩側地上,有孫道人與師弟昔年分別以仙劍太白篆刻的兩個詞彙,北酆,南斗。

    松下有石桌,老道人孫懷中落座後,陸沉脫了靴子,盤腿而坐,摘了頭頂蓮花冠,隨手擱在桌上。

    陸沉開門見山道:“我來這裡,是師尊的意思。不然我真不樂意來這邊討罵。”

    孫道長微微皺眉。

    除去天地初開的第五座天下,其餘天地有序、大道森嚴的四座,不管是青冥天下還是浩然天下,每座天下,修士打架一事,有個天大規矩,那就是得刨開四位。就比如在這青冥天下,不管誰再大膽,都不會覺得自己可以去與道祖掰手腕,這已經不是什麼道心是否堅韌、無所謂敢不敢了,不能就是不能。

    只是道祖連那白玉京都不願多去,由著三位弟子輪流執掌白玉京,哪怕是孫道長,不管對道老二餘鬥如何不順眼,對那道祖,還是很有幾分敬意的。

    陸沉笑道:“白也是個不願欠人情的,所以意外不大的話,多半會來大玄都觀償還人情,文廟那邊也不會阻攔。我今天來見你,就是打個招呼,白玉京與大玄都觀以往如何,以後依舊如何,白也在此潛心修行就是了,白也不管入不入大玄都觀的祖師堂譜牒,都會被白玉京只是視為白也,所以孫觀主憂心萬事,都不用憂心此事。”

    孫道長點點頭。

    陸沉單手支腮,斜靠石桌,“一直聽說孫老哥收了幾個好弟子,很是良材美玉,怎麼都不讓小道瞧瞧,過過眼癮。”

    孫道長問道:“白也如何死,又是如何活下來?”

    陸沉嘆了口氣,以手作扇輕輕揮動,“周密合道得古怪了,大道憂患所在啊,這廝使得浩然天下那邊的天機紊亂得一塌糊塗,一半的繡虎,又早不早晚不晚的,剛好斷去我一條關鍵脈絡,弟子賀小涼、曹溶他們幾個的眼中所見,我又信不過。算不如不算,聽天由命吧。反正暫時還不是自家事,天塌下來,不還有個真無敵的師兄餘鬥頂著。”

    孫道長嗤笑道:“道老二願意借劍白也,差點讓老道把一對眼珠子瞪出來。”

    陸沉懶洋洋道:“餘師兄還是很有豪傑氣的嘛,孫老哥身為半個自家人,莫要說氣話,容易傷感情。”

    孫道長和陸沉幾乎同時抬頭望向天幕。

    孫道長站起身,放聲大笑,雙手掐訣,古松枝葉間的那隻白玉盤,熠熠瑩然,光彩籠罩天地。

    陸沉則趕緊穿上靴子,走了走了,溜之大吉。

    等到陸沉離去,光芒收斂,孫道長眼前站著一老一小,孫道長瞪大眼睛,疑惑萬分,不敢置信道:“白也?”

    那個頭戴虎頭帽的孩子點點頭,取出一把劍鞘,遞給老道長,歉意道:“太白仙劍已毀……”

    老道人大手一揮,喊了句去他孃的,屁大事情何須多說,老人快步走到孩子身邊蹲下,打趣道:“哪家小娃娃,這粉雕玉琢的,大玄都觀以後那些年輕女子,還不得每天無心修行,光顧著跑來捏小臉了,我這個當祖師爺的,都不好多說什麼……”

    白也面無表情,只是扯了扯脖子上的虎頭帽繫帶。

    孩子此刻心情,應該是不會太好的。

    來時路上,老秀才言之鑿鑿,說至聖先師親口提醒過,這頂帽子彆著急摘下,好歹等到躋身了上五境。

    白也都無法想象自己在玉璞境之前,一直頭戴虎頭帽到底是怎麼個光景。

    一旁老秀才,雙指捻住一張青色材質的遠遊符,一點點緩緩消逝,等到符籙燃燒殆盡,就是老秀才返回浩然之時。

    孫道長站起身,打了個道門稽首,笑道:“老秀才風采無雙。”

    老秀才作了一揖,笑眯眯讚歎道:“道長道長。”

    雙方心照不宣,對視而笑。

    久聞不如見面,果然這才是自家人。

    然後老秀才一手捻符,一手指向高處,踮起腳跟扯開嗓子罵道:“道老二,真無敵是吧?你要麼與我辯論,要麼就爽快些,直接拿那把仙劍砍我,來來來,朝這裡砍,記住帶上那把仙劍,不然就別來,來了不夠看,我身邊這位俠肝義膽的孫道長絕不偏幫,你我恩怨,只在一把仙劍上見真章……”

    白玉京最高處,道老二眯起眼,袖中掐訣心算,同時瞥了眼天幕。

    白也突然說道:“仙劍道藏,只會在你符籙消失之前返回青冥天下。”

    雖然境界沒了,但是眼界還在。

    老秀才呵呵一笑,神色自若。

    只是持符之手立即下垂,輕輕晃盪起來。

    片刻之後,乾脆抬起手,使勁吹了起來。

    都是自家人,面兒什麼的,瞎講究什麼。

    老秀才窮歸窮,從不窮講究。

    孫道長笑道:“文聖不用著急返回,道老二真敢來此地,我就敢去白玉京。”

    老秀才將那符籙攥在手中,搓手笑道:“別別別,總不能連累白也初來乍到,就惹來這等紛爭。”

    孫道長突然皺眉不已,“老秀才,你去不去得第五座天下?”

    老秀才搖頭道:“暫時去不得。”

    孫道長提醒道:“最好去得。”

    老秀才瞬間瞭然,攤開手,孫道長雙指併攏,一粒靈光凝聚在指尖,輕輕按在那枚至聖先師親自繪製的遠遊符上。

    老秀才轉頭望向那個虎頭帽孩子。

    應該放心才對,卻又實在是放心不下。

    終究如今白也就只是個需要重新問道的孩子,不再是那十四境的人間最得意了。

    白也說道:“你先管好自己。以後找你喝酒。”

    老秀才點點頭,突然感傷不已,輕聲問道:“仰天大笑出門去的那個白也,我其實一直很好奇到底是怎麼個白也。”

    老秀才其實就是隨口一問,白也有無答案,不重要。

    頭戴虎頭帽的孩子想了想,雙手環胸,微微墊腳,高高仰頭,張了張嘴巴又合上,期間好似背書一般迅速說了三個字,幾乎沒什麼語氣起伏,“哈,哈,哈。”

    比較敷衍了事。

    一旁孫道長饒是見慣了風浪,也覺得今兒算是長見識了。

    老秀才笑得合不攏嘴,整張臉龐都皺在一起,最喜歡絮絮唸叨的老人卻不再多說什麼,隨著符籙消失,身形一閃而逝,天幕大門一開,重返浩然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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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寶瓶洲,崔瀺法相手託一座仿白玉京,崔瀺真身今天破例沒有講學,而是待客兩位老熟人。

    兩

    個老朋友都不以真身跨洲遠遊至此,山上手段多,越玄妙的術法往往越吃錢,不過根本無需崔瀺擔心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