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了之 作品

第60章 60










此刻再讓她回想他當年如何惡劣,如何與她作對,又說過什麼傷人的話,她竟是一句也想不起來了。









沉默良久,姜稚衣被一道掠過頭頂的鳥翅撲稜聲驚過神。









想了想,執起手邊的酒壺,斟了一杯酒,傾倒杯沿,慢慢灑在了墳前。









“沈元策,這一杯,為我當年任性所為給你賠罪。”









又斟一杯,灑下——









“這一杯,是我原諒你了。”









再斟一杯,姜稚衣仰起頭,對著頭頂那片碧空裡振翅而過的鳥遙遙一敬,飲下——









“最後一杯,望來生,我們都做自由自在的人。”









*









回程一路,馬車裡靜無人聲,姜稚衣和元策將裴雪青送到她此行落腳的客棧,再打道回府。









裴雪青走後,元策從外頭移門進來,坐到姜稚衣對面,見她情緒不高地垂著腦袋,問她:“方才裴雪青跟你說了什麼傷心話?”









姜稚衣訝異道:“你沒偷聽嗎?”









“這點尊重還是要給兄長的。”元策看著她,回想她方才敬下三杯酒的模樣,倒是他從未見過的鄭重。









姜稚衣覷了覷他,本想刺他一句,但見他嘴上雖然打諢,眼底卻黯淡無光,便收住了話。









雖然他前些天剛祭拜過兄長,但想必不論去幾次都一樣不好受,就像她十一年間每次去看阿爹阿孃一樣,姜稚衣決定今日看在沈元策那句“對不住”的份上,與他弟弟休戰一天。









“你和你兄長常年分隔兩地,感情一直很好嗎?”









元策眯了眯眼:“你是真關心我兄長。”









姜稚衣一陣語塞:“我問的難道不是你們倆的事,你這耳朵是隻能聽見你兄長嗎?要說關心,我不也在關心——”









“關心誰?”元策唇角一彎,循循善誘般催促她繼續說。









“沒誰,不想答就算了,也沒那麼關心。”姜稚衣冷哼著搖了搖頭。









元策從沒與人推心置腹說過這些,只不過一時不知從何答起,想了想反問:“若是你,你在邊關吃盡苦頭,捱打受訓,你嫡親的姊妹卻在繁華的都城錦衣玉食,你與她感情會好嗎?”









姜稚衣思索著眨眨眼,誠實地想了想。









“應當……不會吧。”不僅不會,她覺得自己可能還會有點嫉妒她,怨恨她。









“所以——”









元策沒把話說完,但姜稚衣聽懂了。









“那後來為什麼又不怨他了?因為知道他在長安也過得不好嗎?”









回想著這些久遠的事,元策也摸不準答案,或許像姜稚衣所說,是因為知道兄長原來和他一樣並非自由的人,也或許是孿生兄弟初次相逢便有的一見如故之感,又或許——









“可能因為——”像是找到了那個最重要的理由,元策垂著眼瞼道,“他是這世上第一個看不得我流血受傷,勸我珍重己身的人吧。”









姜稚衣只是好奇問問,著實沒想到會聽到這麼一個答案。









“第一個……?”姜稚衣驚訝地喃喃重複。難道他父親從小那般嚴苛地訓練他,對他都不曾有過半分關懷心疼?









元策忽然抬起頭笑道:“你是第二個。”









姜稚衣一愣,想起他在長安城受過兩次傷,她都著急得哭哭啼啼……









可那不是她,那只是她摔壞了腦袋,那是假的——









姜稚衣想解釋,想提醒他,看著他眼底浮動的笑意,又記起那一座無法再問他疼不疼、無法再勸他珍重己身的孤墳,忽然噎住。









想起他那日問她——不是說,我是全天下最乾淨的人嗎?









當時脫口而出的否認,此刻竟然怎麼也說不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