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蘭竹 作品
第105章 歸秦九鼎粟
白起:“……”
老秦王坐在輪椅上,難得出一次門。朱襄推著他圍繞著九鼎轉了好幾圈,老秦王看著裝著滿滿粟的九鼎眼睛都在放光。
九鼎裝滿了粟,不僅寓意著天下的土地盡歸秦國,還寓意著這些土地上糧食豐收。沒有比這個更好的兆頭了。
廉頗見秦王果然沒有追究他,心情很好,難得與秦王談笑,說了路上一件趣事。
九鼎沉重,廉頗運九鼎時多走水路。
有一日,河上突然颳起大風,把船伕都刮進了水中,船艙中許多戰利品也遭了殃,唯獨九鼎屹立不動。
“這是個好兆頭!”老秦王再次感嘆。
“難道不是因為鼎裡裝滿了糧食太沉嗎?”朱襄實話實說。
然後,在老秦王的怒視中,朱襄遭遇了廉頗和荀子的聯手毆打。
子楚接替朱襄幫老秦王扶著輪椅,無奈道:“朱襄有時候是真的很蠢,說話前完全不思考。”
老秦王只是假裝生氣,看見朱襄被毆打,他就開心了。
廉頗揍完朱襄後,對老秦王道:“不過朱襄說得也有道理。若不是聽了朱襄的話往九鼎裡裝滿了粟,或許九鼎也被吹落水了。雖說肯定能打撈起來,但說不定會磕破。”
荀子氣定神閒道:“這也說明秦統一天下乃天命所歸,即便中途颳起了大風,九鼎中裝滿的粟也能保秦國安穩。”
老秦王琢磨著荀子的話,越想越覺得這是上天給他的提示。
秦國統一天下勢必有很多波折。而且統一天下不是結束,只是開始。如何鞏固秦的正統地位,才是老秦王現在最愁的事。
現在繼任秦王只要沒傻沒瘋,如今秦國剛換上來的一套朝臣已經足以讓秦國無驚無險地統一天下。
但統一之後,秦國該走什麼樣的路?老秦王自己還沒有思索明白。
或許上天告訴他,秦國立九鼎時面臨的危機,只要“在九鼎中裝滿粟”就能解決。
而“在九鼎中裝滿粟”的提議,正好是朱襄提出來的。
“朱襄,好好種地。”老秦王意味深長道。
朱襄沒聽出老秦王的意味深長,他捂著自己的胳膊自己的肩膀自己的背,齜牙咧嘴道:“當然,種地是我的老本行。君上,外面風大,我們進屋吧。”
老秦王攏了攏身上皮毛,仰頭看了一眼天空:“是啊,外面風又大了。”
他在病榻上支撐了這麼久,轉眼從冬到春,從春到夏,現在又已經是深秋了。
老秦王感到四肢更加無力,每日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
他確實應該離開了。
之後老秦王清閒下來。
這可能是他親政之後最清閒的一段時間。
他親政之後,哪怕沒有驅逐太后,其實也手握大權,只是沒有剝奪太后的權力。所以他一想廢除太后的勢力,一道詔令就能解決。
老秦王的繼位對秦國本身而言,是一件很屈辱的事。
秦武王舉鼎而死後,秦國雖說對王位繼承人有爭端,但嬴稷沒有被秦國任何派系支持。
他一位無緣繼承王位的秦國公子成為了秦王,是趙武靈王派兵直接強逼秦國立他為王。
一國國君被他國國君選定,這簡直將秦國當做了趙國的附屬國對待,對當時已經有了上升之勢的秦國而言是多大的屈辱?
哪怕嬴稷是得利的人,他登上王位的過程也讓他感到屈辱。
為了洗刷這個屈辱,嬴稷可以對任何人低頭,直到沒有人敢讓他低頭。
為何嬴稷在親政之後還允許宣太后長期與他共享權力?嬴稷是在學習。
他作為一個質子,沒有系統地學習過任何治國的學問。他在秦國中也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幫助他成為一個好秦王。
但宣太后會治國,宣太后在秦國有治國的人脈。所以嬴稷要做一個好秦王,就必須和宣太后共享權力,直到他不需要宣太后。
宣太后雖被廢太后的封號,之後也是善終。嬴稷還給其修建了漂亮的陵墓,在物質條件上儘可能滿足宣太后的需求。
這一點,嬴稷和趙丹很相似的地方——他們當王的時候都不會治國,都需要太后扶一把。
現在嬴稷做到了他對自己的承諾。
趙武靈王派兵送他回國當秦王不再是秦國的恥辱,而是趙國的笑話。
他低了很多年的頭,頭顱逐漸高傲地揚起來,現在九鼎已經歸於秦國,九鼎中還裝滿了粟。
嬴稷讓朱襄推著他的輪椅,撐著病體去拜祭了秦武王。
秦武王對九鼎的執念,造成了他舉鼎而死的結果。現在九鼎已經歸於秦國,周王被廢,他的兄長也能瞑目了。
公元前255年,秦昭襄王瓦解魏韓燕趙齊五國聯軍,滅西周公國,俘虜周赧王和西周公,降周赧王為君,廢西周公為家臣,九鼎歸秦。
自此,雖然東周公國還在苟延殘喘,但周王已經不復存在,周朝滅亡。
從公元前254年起,史學家稱其為秦元年。
這比朱襄所在時空的歷史晚了一年,但朱襄所在時空的咸陽宮中只有腹中空空的八鼎,而這個時空咸陽宮有裝滿粟的九鼎。
九鼎裝粟,也成為荀子制定的秦禮中最重要的一項禮儀。
秋去冬來,老秦王將所有事都交給了嬴柱,自己離開了咸陽宮,到朱襄所住的別莊休養。
這幾個月,嬴柱已經基本履行秦王的職責。
正月初一,老秦王將代表秦王最後的東西交給了嬴柱。
王印,冠冕……這些都只是這“最後的東西”的象徵。
“大柱,接下來就看你了。”嬴稷道。
“是,君父。”嬴柱跪在嬴稷面前,泣不成聲。
他終於成了秦王。但這一刻,他並非喜極而泣。
這一段時間,他和嬴稷如普通父子般相處。他從未想過自己還能與父親能有這樣一段溫馨的時光。
“你當秦王后,可不能再哭了。”嬴稷道,然後看向子楚。
公子子楚現在是太子子楚了。
“子楚,好好輔佐你的親父。”嬴稷道,“能與朱襄結交於微末,你是一個很幸運的人。永遠不要忌憚朱襄。”
子楚道:“王大父,我永遠不會忌憚朱襄。”
嬴稷點了點頭,看著站著的禮官,跪坐的群臣。
他看著咸陽宮。
這些原本都是他的,現在不是了。
他卸下了肩上的重擔,心裡空落落的。
他很惶恐不安,又感到了一陣輕鬆。
嬴稷終於不用徹夜不眠地思索這個龐大的國家明日應該做些什麼,他可以什麼都不想的睡一個好覺。
他要離開了。
“起身吧,之後,這是你的秦國。”
嬴稷留下這句話,拒絕了嬴柱讓他繼續住在咸陽宮的請求,也沒有去修繕別宮,繼續住在了朱襄家中。
他每日與老臣們在朱襄家聊天打牌,偶爾抽查一下嬴小政的功課。
身體好的時候,他會被朱襄推著出門踏青,雖然正月沒什麼青可踏。
嬴稷的身體似乎好起來了,他的臉色好了很多,精神頭十足。
但他身邊的人都知道,這只是一個錯覺。
嬴稷如果這一年好好休養,可能還能熬過去。但這一年五國組成了聯軍,天下大勢風雲變幻,秦國被推到了一個危險的境地。
哪怕解決的過程一點都不危險,秦國沒有任何損失,還得到了土地和九鼎,但局勢確實是危險的。
身為秦王,嬴稷不僅沒能休息,還進一步壓榨了自己的體力,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還要勤政。
他是一個控制慾很強的君王,所以他要做好自己手裡所有能做的事。
一個強大又多疑的君王,是不會將全部希望寄託在繼位者身上。多疑的老秦王要為繼位的新秦王掃平一切,讓新秦王即便是個平庸的人,也能讓這個正在冉冉上升的秦王國能依靠慣性前行。
這一年,讓嬴稷的身體成了一個漏子。就算如今瘋狂地彌補,生機補充的速度也跟不上漏出的速度。
嬴稷肯定活不到下一個冬季了。
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嬴稷自己也知道。
令人驚訝的是,嬴稷身邊的人都難以接受這件事,秦王柱尤其不能接受,但嬴稷自己卻看得很淡。
他之前明明很懼怕死亡,死亡就在面前的時候,他的心情卻很平靜了。
他享受著後輩的關愛,睡到自然醒,不遵守醫囑喝酒吃肉,飯菜還全部要放辣子。
嬴稷會和老臣吵架,會拿著戒尺把亂入的朱襄的腦袋敲著砰砰響。
他有時候還會去咸陽學宮看看,對那群學子指指點點,說他們都是庸才。
學子不認識他,前來與他辯駁。嬴稷來者不拒,大部分時候能將他們辯駁得啞口無言。
如果他辯不過,就給朱襄一個眼神,朱襄幫他詭辯。
擁有現代人的知識廣度和網絡罵戰經驗,詭辯可難不倒朱襄。這件事若是傳出去,朱襄估計能引來名家的人納頭就拜——名家沒什麼政治上的明確思想,就是喜歡辯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