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牛奶鮮果飲

 秦王稷崩逝, 諡號秦昭襄王。


 病著的秦王柱還在悲傷中,就得立刻從病床上爬起來,面對數不清的問題。


 秦王柱已經當了幾個月秦王, 但老秦王離世前和老秦王離世後,他的工作難度是兩個層次。


 他甚至有一種連工作量都完全不同的錯覺。


 以前他每日處理完文書後,還能有空和君父聊聊天。現在他睜眼就是政務, 閉眼後沒多久就要睜眼。


 秦國還沒有什麼大事, 稍稍複雜的事, 君父在離世前已經幫他處理好。他仍舊像是身陷一團亂麻。


 若是政務繁雜,秦王柱花些時間也能理順。但朝臣,特別是宗室和外戚在君父離世前離世後對他前恭後倨的差異態度, 讓秦王柱這個以脾氣敦和的人都難以抑制殺心。


 秦昭襄王的棺木還沒有入陵墓,宗室和外戚紛紛進言,讓他“改正”秦昭襄王對宗室和外戚的苛刻態度,下詔寬待宗室和外戚。


 秦王柱原本確實打算安撫宗室和外戚, 詔令內容都想好了。但他現在正被繁重的政務弄得心煩意亂, 又正是最思念秦昭襄王的時候, 別人逼迫他, 還用“改正”這種措辭,讓秦王柱立刻生出了逆反心理。


 這時候姐姐被封為王后, 導致有點飄了的陽泉君被推出來當出頭鳥, 連朱襄都被他攀扯上了。


 他進言,朱襄只是太子夫人的弟弟, 大王對其寬待過重。不厚賞他們這群宗室外戚,不能安人心。


 陽泉君的意思是, 他以前是太子夫人的弟弟時都沒得到朱襄這麼好的待遇, 現在一個太子夫人的弟弟, 怎麼比他這個秦王后的弟弟地位還高?


 他這個陽泉君可不是朱襄長平君那樣的實封,朱襄還得到了很多賞賜!


 秦王柱幽幽地盯了陽泉君許久,冷笑道:“秦國自有律令,秦公子無功者也是白身。陽泉君是想說你的功勞比長平君大,還是想說你這個王后兄弟地位比秦公子崇高,理應成為秦國第一個破例的人?”


 陽泉君臉色一白。


 華陽夫人極其受寵,秦王柱還是太子的時候,對陽泉君極其親暱。陽泉君沒想到自己在朝堂上第一次獻策,居然得到秦王柱這樣的誅心之語。


 他立刻道:“我絕無此意!”


 秦王柱道:“那你有何臉面與長平君相提並論?子楚!長平君的地位,是因為他是你妻弟而來?”


 太子子楚恭敬道:“彼時先王用邯鄲城從趙國換得長平君時,我不過是一從趙國剛回到秦國的質子。”


 秦王柱用深呼吸壓下心中的憤怒,冷漠道:“君父離世前,擔心寡人心善。看來寡人確實如君父所言,過於心善了。”


 他直接結束朝議,留下眾臣面面相覷,自己拂袖而去。


 陽泉君呆立在王座臺階下,久久不敢動作。


 其他卿大夫看向太子子楚。


 秦王已經離開了,他們是走還是留,太子說句話?


 子楚一言不發,腦袋微垂,好像一尊雕塑。


 眾位卿大夫只好把視線投向最前方的兩位丞相。


 “丞相,我們還等嗎?”他們小聲地問道。


 荀子雙目緊閉,好像在假寐。


 蔡澤道:“君上自然會差人命我們離開。”


 太子和左右丞相都要等,他們只好等。一直等到半個時辰之後,秦王柱才派遣宮人來通知他們解散。


 卿大夫們看著太子子楚和左右丞相,眼神十分複雜。


 秦武王時,秦國在相國之下,增設左右丞相作為相國的副手,以削弱相權,增加君權。


 此後相國之位和左右丞相之位都時常空懸,不一定同時配齊。


 比如范雎任相國時,左右丞相就沒有配齊;范雎卸任相國後,秦國相國之位一直空懸。


 秦昭襄王禪位之前,為秦王柱配齊了左右丞相——荀況年老,德高望重;蔡澤年輕,精明能幹。兩人合力,能應對秦國大部分難題。


 而這兩位丞相都與長平君朱襄交好,所以咸陽已經出現謠言,說長平君朱襄雖無相國之名,已有相國之實。


 更有甚者,傳起了朱襄才是秦國的實際掌權人,秦王柱不過是一個蓋章的傀儡的可怕謠言。


 或許把連朝堂都不去的朱襄傳成秦國“幕後之王”實在是太過離譜,所以謠言又變成了秦國的實權人物是太子子楚,說太子子楚已經架空了秦王柱。


 秦昭襄王的遺體還擺放在咸陽宮等待舉行葬禮,原本咸陽在秦昭襄王授意下才會傳謠言,現在什麼牛鬼蛇神都冒了出來。


 秦王柱忙於政務,還未聽到流言。


 他今日氣悶,丟下政務去別莊找朱襄蹭飯,路上才聽到了紛紛揚揚的流言。


 朱襄包著頭巾,提著一桶奶迎接秦王柱,聞言驚訝極了:“傳流言的人聲音居然能大到讓馬車上的君上聽到?!”


 秦王柱本來正處於暴跳如雷的狀態,聽到朱襄的驚訝之後,不知道怎麼氣突然洩了。


 他轉移話題道:“你怎麼提著一桶奶?”


 朱襄道:“荀子那裡不是正吵著要守幾年孝嗎?我擔心最後規定的守孝吃素時間太長,影響君上、夏同和政兒的身體健康,正琢磨做點奶製品應付應付。”


 雖然《禮記》寫的父死重孝三年,但先秦時守孝三年並不常見,否則孔子和宰予就不會爭論守孝三年還是守孝一年了。


 後世大儒如孔穎達等,多稱守孝三年是從堯舜時開始。不過後世史學家已經證明他們考據的《堯典》和《舜典》是孔子之後的儒家弟子所作,並非真實歷史。


 殷商出土的甲骨文可以證明殷商“喪期無數”,《春秋》和《左傳》中也記載了周王室和諸侯國不通行三年之喪。從這可以看出,先秦時並不流行守孝三年。


 從現實出發,殷商周的當權者也不可能在貴族中實行三年之喪。因為《禮記》中三年之喪規定,太子、世子等守孝,不僅是三年披麻戴孝禁酒吃素,還要三年不過問政務,由宰相或者家臣代管。


 朱襄讀《禮記》讀到這一點,差點笑出聲。


 這不純扯淡嗎?讓宰相或家臣攝政三年,繼承人怕不是大部分時候奪權都要伴隨著鮮血,白白造成社會動盪。


 看看那些繼位前沒及冠的諸侯在親政後所做的大清洗,前車之鑑就在那呢。


 不過朱襄也能理解為何儒家會這麼說,因為儒家的治國理念就是君王垂拱而治。


 儒家清楚地看到國家的興旺衰敗現在都繫於國君一人身上,所以要保持國家的長治久安,就必須讓國君“大公無私”。


 人性之私難以避免,那麼不如讓士大夫執政,國君“垂拱而治”。這樣國家不會因為國君之私而出現問題;而執政的士大夫如果出現問題,國君可以隨時換掉他們。


 在儒家理想化的這一套治國體系中,國君不需要多賢明,只需要能識人,或者國家制定一套能夠識人的選拔體系,就能達到長治久安。


 法家其實也有類似的思想,區別只是儒家想用道德來約束君王,法家想用律令來約束君王。


 華國古代所有先賢的理想治國理念,基本都是以約束君王權力的方式,來限制君王的私心對國家的破壞。


 只是他們理想都不符合現實,或者說,太超前了。所以能被國君接受的法家或儒家,都進行了適應時代的更改。


 在如今的經濟文化發展階段,恰恰需要的就是中央集權和君主專|制。秦國正是因為比六國更加集權,才能走到如今霸主的位置。


 荀子是一個很務實的人。他放眼整個華夏曆史,估計也是最現實主義的大儒。


 不過“三年之喪”是儒家禮制最基本的準則,荀子也是支持“三年之喪”的。只是支持歸支持,現實也重要。


 你讓秦王去守孝三年不理國政?六國聯軍怕不是立刻又要重組了。


 荀子考慮,是守孝三年但只禁酒肉樂色,政務照常處理;還是乾脆按照被他揍了一頓的朱襄的荒謬提議,以日代月守孝三年,宣揚一下孝心就夠了。


 荀子更改禮制也有理可循。守孝三年是為了宣揚重視孝道,秦昭襄王的遺詔希望秦王柱別守孝,一切以秦國為重。真正的孝子就應該聽從長輩的遺願。


 在聽從長輩遺願的基礎上,秦王柱再對外表明“雖然我聽取了先王遺願,但孝還是要守的,兩不誤”,這樣既能削弱守孝的程度,還給秦王臉上貼金。


 現在荀子就在和儒家其他派別弟子、秦國的禮官天天吵架,要在諸侯前來拜祭秦昭襄王之前,把秦王柱守孝的事吵明白。


 無論哪種守孝方式,朱襄都要陪著秦王柱等人吃一段時間的素。


 還好這時候守孝吃素不太嚴格,不僅別人宴請或者自己生病的時候能吃肉和蛋類,奶製品也不算做葷腥之內。有些地方甚至只忌五辛,不吃薑蒜韭菜等重口味菜就行。


 而且如果守孝的時候關起門偷偷吃肉吃雞蛋,只要不大肆喝酒奏樂宴請,一般人也不會管。


 有荀子盯著,秦王柱、子楚和嬴小政又確實在為秦昭襄王的離世而悲痛,吃素這個環節他們不會省。老吃豆製品補充蛋白質也不好,朱襄便打起了奶製品的主意。


 他對奶製品瞭解不多,只見過院裡人做過,知道一些原理。自己上手製作,還需要多多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