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0 章 棗樹已成林
一個品行卑劣的人在窮途末路的時候,會做出最喪盡天良的事。
趙王遷的處境比原本歷史中還差。
原本歷史中,他好歹是在趙國還不太危險的時候繼位,安安穩穩當了幾年趙王,在邯鄲被俘虜,除了最後被放逐,基本沒吃過苦。
這一世趙王偃在快滅國的時候才把王位傳給他。繼位的第一天,他就要匆匆逃命。他還未感受到當國君的樂趣,就成了亡命之徒驚弓之鳥。
來到顧城之後,知道自己窮途末路的趙王遷用極致的放縱和暴力來發洩自己心中的恐懼,直至引起顧城城民的暴|動。
趙王遷做事還是有幾分“分寸”。他凌|辱的都是庶人的妻女,沒有動士大夫的家人。
他以為這樣就能高枕無憂。誰知道,庶人居然膽敢仇恨高高在上的國君?
別說趙王遷,顧城的士大夫都沒有料到這個發展。
顧城的抵擋很頑強。有的士大夫是想與趙國同生死,有的士大夫是想等秦軍來找他們談判。無論哪種考慮,顧城都不應該如此容易,且和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地被秦國得到。
王翦聽到有士大夫在痛罵刁民居然叛國,果然是無知愚民。
周圍城民對那個士大夫怒目而視。但也有士人在嘆氣,有些贊同那個士大夫的憤怒。
雖然從感情出發,這些庶人會憤怒情有可原。但在大義上,庶人終究還是不行啊。
王翦眉頭跳了跳,走到那個破口大罵的士大夫面前:“趙遷折磨死的人中有沒有你的妻女?”
士大夫沒反應過來王翦為何問他。
但他還是照實回答沒有,然後繼續扯什麼大義。
王翦淡漠道:“既然沒有,那你有什麼資格在這裡大放厥詞?”
說罷,王翦拔劍下砍,那位破口大罵的士大夫腦袋落地,咕嚕咕嚕滾了兩下,滾到了圍觀的庶人面前。
那個庶人抬起一腳,就把這個高高在上士大夫的腦袋踢飛了:“說得好!”
一些士人目瞪口呆。
庶人和部分士人紛紛叫好。
王翦回頭平靜地吩咐身後文吏:“將趙王遷如何凌|辱庶人而失城,城內士大夫如何辱罵城內失去妻女的庶人不忠的故事寫成文章。朱襄辦的那個什麼咸陽學報不是說就缺這種新鮮素材嗎?”
文吏道:“是。”
他嫌棄地看著那個被庶人踢飛的士大夫腦袋。
雖然咸陽學宮的學生學得很雜,但他確實是個根正苗紅,從齊國逃到秦國的真正儒生。
而這個時代的儒生,有一個算一個,幾乎都是國君厭惡的“反賊”。
無論是孔子孟子還是荀子,都是秉承著“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的思想,荀子還把這種士大夫的思想引申到了庶人,說出了“民能載舟亦能覆舟”的話。
現在趙王遷這艘小船,就是被趙國庶人的大浪打翻,趙國士人卻還在埋怨為何會起浪。無風不起浪, 何不去問問歷代趙王都在刮的陣陣妖風?
都說是天命在秦, 看看趙王偃和趙王遷爛成的這模樣,明明是民心在秦。
儒生雖然都是“反賊”,但在筆桿子上,還是有幾分能耐,也很能奪得底層人民的心。
他們在顧城和還沒有打下的其他趙國城池,宣揚了一下趙王遷這艘小船被趙民的大浪打翻的事蹟後,擾亂城中民心。
王翦趕在廉頗和李牧到來之前,把趙國掃滅了個七七八八。
他淺淺地鬆了一口氣。
廉頗沒有意識到王翦的小心思。
邯鄲都被攻破了,他知道王翦能很快掃滅趙國。他來趙國不是為了打仗,而是想以自己在趙國殘存的聲望,讓趙國少些抵抗,早點安穩下來。
李牧的目的和廉頗差不多,但還加上了有仇報仇的想法。
但李牧和王翦很熟悉,所以他從王翦前後不同的作戰風格猜到了王翦的鬱悶。
一見面,李牧就打趣道:“你何必這麼急?除了趙國,還有燕國和楚國。我可以讓著你。”
王翦上去就是一腳。
李牧不避不讓,拍了拍衣服上的腳印:“放心,君上還小的時候就說一定給你封侯,就是要等你成為王老將軍之後。”
王翦笑罵道:“閉嘴,別擅自揣測君上的思想。”
李牧道:“沒揣測,確實是君上小時候說的。”
朱襄推開門進來:“政兒小時候說什麼了?”
秦王政跟在朱襄身後:“寡人也想知道。”
王翦立刻謹慎道:“沒什麼,末將在和武成君開玩笑。”
李牧卻沒有謹慎,照實把剛才的話說了一遍。
秦王政點頭:“是寡人說的。”
朱襄好奇道:“王翦要多老你才要給他封侯?”
秦王政假裝沉思了一會兒,道:“到廉翁現在這個年齡?”
王翦:“……”君上你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
李牧認真道:“那王翦要小心了。將領能活到廉公這個年齡非常不容易,王翦一不小心,就只能被追封了。”
朱襄拍了拍王翦的肩膀,唉聲嘆氣道:“王將軍,你要好好保養身體。”
王翦:“……”你們這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
秦王政疑惑地問道:“王將軍,這個玩笑不好笑嗎?你為什麼不笑?”
朱襄率先笑出聲。李牧雖然沒笑,但肩膀微微顫抖,一看就忍笑忍得很辛苦。
王翦嘴角抽搐:“末將笑不出來。”
秦王政笑道:“王將軍太嚴肅了,輕鬆些。雖然寡人已經是秦王,你還是看著寡人長大的長輩,可以自在些。”
王翦:“……”這不是自在不自在的問題,難道君上你認為我應該笑嗎?這個玩笑我怎麼笑得出來!
秦王政和朱襄、李牧都覺得挺好笑的。他們把這個玩笑告訴了廉頗,廉頗也笑得很開心。只有王翦笑不出來。
秦王政堅信王翦沒有舅父所說的幽默感。
逗了逗著急立功的王翦後,秦王政拉著朱襄,急匆匆往邯鄲趕。
該是他完成年幼承諾的時候了。
秦王政沒有立刻進邯鄲城,先去找原來的家。
他想,他和舅父舅母的家就在邯鄲城郊。雖然趙國經歷了災荒戰火,國都城郊應該傷害不大。
但事實出乎他的所料。
他玩耍過的村莊被燒燬了;
他居住過的院子成了廢墟;
他坐在長輩脖子上,伸長小短手摘棗子的大棗樹,都只剩下了一個大木樁子,周圍長滿了荒草。
秦王政看著荒草中的大木樁子,雙手緊握,指甲摳得掌心刺疼。
朱襄嘆了口氣,清理了一下木樁子周圍的雜草,讓秦王政坐下休息。
秦王政默默坐下,悶悶憋氣。
“怎麼會這樣?”秦王政像是在憤怒地質問,又像是自言自語。
朱襄道:“我去找人問問。”
秦王政悶悶點頭,就像是一個受了委屈的孩童。
朱襄和秦王政雖是變裝出行,身邊也帶了許多侍從,以免遇到襲擊。
雖然周圍成了荒野,但畢竟在國都附近,朱襄只要尋找有田地在附近的趙國士大夫,就能問清楚情況。
趙國宗室就被軟禁在邯鄲城各自的宅院中,等待秦王的安排。
在這個村莊附近,居然有平陽君的宅院。
侍從從平陽君宅院中找來了平陽君的一個幼子。
那幼子比朱襄大上幾歲,雖不認識朱襄,但平陽君的家人沒有不熟悉朱襄的。畢竟平陽君在死的時候都念著朱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