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端 作品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大概是因為睡眠好了,陸清則又斷斷續續咳了幾天,纏綿許久的風寒才算是徹底走了。

    寧倦就跟在陸府有雙眼睛似的,陸清則人剛好兩天,就召陸清則進宮議事,理由十分正當。

    朝野震盪之後,崇安帝時沉痾積弊甚多,百廢待興,陸清則作為國之重臣,自然也要參與進來。

    將近一個月不見,陸清則其實也頗為想念寧倦,從前他和寧倦幾乎日日相對,哪兒會冷戰這麼長時間不見,不說感情,就說習慣,也習慣不了。

    踏進南書房時,他忍不住暗暗瞄了眼寧倦。

    小皇帝如今大權得握,意氣風發,眼睛明亮,連往日那點牆角長的小蘑菇似的小小陰沉都沒了。

    看來適當的遠離還是有效的。

    陸清則心裡鬆了口氣,行了一禮後,坐在了馮閣老身邊。

    書房裡都是些熟面孔,瞅著陸清則,臉色各異。

    往常陸清則和陛下可沒這麼生分,陛下見到陸太傅也沒什麼反應。

    莫不是當真如外界所傳,師生不和?

    這可真是,嘖嘖嘖啊。

    眾人各懷心思,紛紛向陛下獻言。

    陸清則嗓子還不太舒服,喝著茶沒開口。

    寧倦忍了又忍。

    他等了陸清則一個月,陸清則就這副態度?

    他前頭還想著,只要陸清則肯服服軟,哪怕是不再說那些氣人的話,首輔之位給他也行,越大的權力,越高的地位,就越不好輕易離開,他就有更多的時間,耐著性子再磨一磨,讓陸清則接受他。

    左右這些權力都是他在陸清則的陪伴、教導之下一點點奪得的,分與陸清則又如何?

    但陸清則顯然還是不會鬆口。

    皇帝陛下終於忍不住了,不冷不熱地開口:“陸卿就沒有什麼想說的嗎?”

    其餘眾臣又在內心“嘶”了一聲:天哪,陛下居然沒有叫陸清則老師!

    往日裡,無論人前人後,陛下見到陸清則,哪回不是親親熱熱叫老師的,連許閣老這樣的資歷都沒那種待遇。

    果然就是不和吧!

    今時不同往日,衛黨已除,陸清則卻手握大權,隱隱有再生黨羽之嫌,大齊連續經歷了閹黨和衛黨的衝擊,陛下防著他點也正常,師生離心,在所難免。

    眾人在內心唏噓不已,瘋狂偷瞄陸清則,看他的反應。

    陸清則倒沒什麼特別的反應,聞言放下茶盞,和聲開口:“臣這些時日翻看了國子監監生名冊,發現了一些問題。”

    然後還真就如何建設更完善的制度發表了意見和建議。

    寧倦見他毫無波瀾,完全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莫名的火大不已,按了按直跳的眉心,耐心聽他說話。

    陸清則倒不是在故意氣寧倦,而是很真情實意地提出改革。

    大齊國子監的監生,大多是蒙蔭的士族子弟,尋常的民生進去了,頗受排擠,士族子弟進去大多又是混日子的,混完了就出來當差。

    陸清則從吏部京察的文書裡挑出來的升調存疑名單,有一部分就是國子監出去的。

    陸清則提完招收學生的意見後,沒等其他人開口,寧倦就果斷點了頭:“陸卿所言甚是。”

    陸清則提出的限制士族子弟入學,增加考核難度,第一點尤其招人痛恨。

    但經過短時間的相處,眾臣已經十分清楚,陛下說一不二,且脾氣不好,現在若是直接提出反對,恐怕會被拖出去。

    只能憋著氣忍著,看陸清則還能說出些什麼。

    陸清則腰背筆挺,無視那些釘在自己背後的目光,話鋒一轉:“而且微臣覺得,也能開一個女班,招收些女學生。”

    這個時代,女子難以入學,就算是京城的官家小姐,頂多也只能在家學學字,讀一些特定的書。

    如今陸清則有權力更改,自然想盡力去改。

    反正他也沒打算在這招人恨又招人妒的位置待多久,何不如把自己想做的事做了再走。

    此話一出,方才還在看陸清則和小陛下熱鬧的其他人就沸騰了:“什麼?!”

    “陸大人莫不是病還沒好?”

    許閣老吹鬍子瞪眼:“胡鬧,國子監從未收過女弟子,沒有這種先例!”

    陸清則巍然不動,平靜地撇了撇茶末:“沒有先例豈不正好,今日便開這個先例。”

    此話一出,頓時更熱鬧了。

    寧倦神色莫測,聽著下面的爭執,目光落在陸清則身上。

    與其他人激動不已的態度相反,陸清則一如既往的雍容沉靜,甚至還不慌不忙地抿了口茶,彷彿正在被人叱喝、激烈反對的人不是自己。

    老師一貫如此。

    不論是面對誰,都是這樣冷靜觀望的態度,仿若高居月上,清冷俯視一切的神仙。

    他迷戀這樣的陸清則,又不想他總是如此冷靜自矜地看著自己,獨自深陷酸苦交雜的情海中。

    他想看陸清則失控。

    想攪得一池靜水漣漪波動。

    寧倦望著陸清則的目光有些掩不住的灼熱,面上看不出什麼,指節敲了敲桌面。

    不輕不重的“叩叩”兩聲,眾人便安靜下來了,紛紛看過來。

    寧倦望著陸清則面具下被茶水浸潤的淡紅唇瓣,心裡滾熱,語氣倒很冷淡:“除了陸卿,都退下吧。”

    陛下望著陸清則的眼神好生可怕,肯定是要好好斥責一番陸清則!

    不過還是給他留了幾分面子,畢竟師生一場吧。

    眾人心裡分析著,幸災樂禍地看了眼陸清則,退了下去。

    書房裡霎時空了下來,潮水般的嘈雜也一併退去,陸清則從其他人的眼神裡猜到他們的想法,抬了抬眼皮:“陛下留微臣下來,是想單獨斥責嗎?”

    寧倦不言不語,起身繞過桌案,走到陸清則身邊,伸手去抓他的手。

    陸清則沒想到小崽子直接就動手動腳,愣了一下,躲了躲,沒躲開,冰涼的手指落入了灼熱有力的手掌包圍中,緩緩揉搓了幾下。

    “老師說什麼胡話,我怎麼會斥責你。”寧倦握著他的手,凝視著他,“這種改動,老師可以私底下告訴我,在他們面前說,必然要引得他們不滿。”

    陸清則被揉得眼皮直跳,倏地抽回自己的手指,只提公事:“陛下覺得可以嗎?”

    寧倦揣摩著他的心思,猜測可能在陸清則的家鄉,女子也是能和男子一同入學的,沉吟了下,點頭道:“的確沒有這個先例,但未嘗不可一試。”

    沒想到寧倦這麼容易說動,陸清則露出絲滿意的笑意:“陛下允准便好,若是沒其他事,臣就先告退了。”

    寧倦眉頭一皺,臉色不虞:“許久不見,老師就連留下來陪我吃頓飯也不肯?”

    他都答應陸清則了,也主動求和讓步了!

    陸清則輕巧地側身閃出寧倦圈著的範圍,像只靈活的貓兒,雙手攏在袖中:“不太方便。”

    拒絕的時候,陸清則已經做好了再惹怒寧倦的準備,畢竟是尊貴無雙的皇帝陛下,主動退讓之後,還被拂了面子,肯定會不悅。

    沒想到寧倦只是盯了他片晌後,意味不明地笑了下:“那老師便先回去吧,最近天涼,早些休息,別又病了。”

    看來的確是治好了?

    想來寧倦也逐漸明白了,那些感情是錯位、且不該存在的。

    見寧倦不再發小脾氣,陸清則心裡又多了分欣慰,轉身輕快地出宮回府,如往常一般,先去書房處理吏部和國子監的公務。

    等到天色不早,陳小刀來提醒,陸清則才擱下筆,沐浴一番,便準備休息。

    他去沐浴時,陳小刀把廚房煎好的藥端進了屋,這會兒涼得正好。

    陸清則著實不怎麼想喝。

    他都好得差不多了,怎麼還喝。

    天天喝,人都要醃入味兒了。

    覷了眼窗邊發黃枯敗的盆栽,陸清則良心未泯,堅持可持續發展原則,只讓它分擔了一半藥,剩下的自己勉強捏著鼻子喝了。

    今天諸事順利,寧果果看起來想通了不少,臨睡前還只用喝一半的藥。

    陸清則躺下床,心情愉悅,藥裡似有安眠的成分,不多會兒便眼皮沉重。

    只是今夜,陸清則睡得沒有往日安穩。

    半夜時分,他的身體已經陷入沉睡,但意識猶有一絲清醒,朦朦朧朧地聽到一陣細微的聲音靠近。

    有人走到窗邊,在注視著他。

    旋即那人伸出手,指尖摩挲過他眼角的淚痣,最終停在他的唇瓣上,發狠用力碾磨了一下。

    感受清晰得不像在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