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端 作品

第99章 番外二:舊事與告白




    這下陸清則才看清那是什麼人。



    是個披頭散髮、衣衫凌亂,臉上也抹得灰不溜秋的女人,雖然看不清臉,也能看出年齡已經有些大了,被暗衛按在地上,竟也不掙扎,直勾勾地盯著安平手裡冒著香氣的食盒,像個小孩兒似的,嗚嗚叫嚷著:“給我,給我吃!你不給我吃,我就告發你的秘密!給我!”



    陸清則眉梢微揚,看出她的攻擊性不強,略一沉吟,向安平頷首:“把食盒放下來。”



    然後又朝著暗衛道:“放開她。”



    暗衛聽話地收手,那個女人一下竄到食盒邊,掀開蓋子就用手抓起裡面的食物往嘴裡塞,邊吃邊發出怪異的笑聲。



    看得出來,神智已經有點瘋癲了。



    陸清則隔著一段距離,半蹲下來,平和地望向她:“你還記得是誰嗎?”



    女人狼吞虎嚥的動作頓住,順著他的話思索了好一陣,驕傲地回答:“我是惠嬪。”



    陸清則扭頭看向安平。



    安平立刻回答:“這些年先帝后妃偶有病逝,只剩下幾位,其中就有這位惠嬪娘娘,只是上次見惠嬪娘娘,她還好好的……”



    在陸清則的目光中,他有些發虛。



    畢竟沒人會怎麼關注崇安帝留下的后妃,他說的上次,自個兒都不記得是什麼時候了。



    陸清則看得出安平那一絲心虛,收回視線。安平搔搔頭,生怕陸清則誤會,繼續道:“底下人都有遵陛下的命令,不敢短了……”



    話沒說完,還在吞嚥的惠嬪聽到關鍵字眼,猛地抬起頭:“陛下?陛下在哪裡?臣妾要告發淑妃,是她、是她陷害靜嬪的,不是我,不是我,我是被逼的……”



    聽到“靜嬪”二字,陸清則的眼皮一跳,神色冷然了三分,盯著她的眼睛,緩緩道:“惠嬪娘娘,不要著急,你有什麼冤屈,就說給我聽,我會告訴陛下的。”



    那道嗓音溫潤、輕柔,鑽入耳中,有種能撫平人狂躁心緒的力量。



    原本瘋瘋癲癲、滿口吚吚嗚嗚的惠嬪在他的安撫之下,慢慢又重新安靜下來,呆呆地和他對視了許久,小聲道:“你真的能告訴陛下?”



    “我能。”



    惠嬪冥思苦想了會兒,小心翼翼地抬起滿是泥垢與油汙的手:“那,那你要和我拉鉤,答應我只能告訴陛下,不要告訴其他人,我怕淑妃和皇后報復我,她們、她們會讓人打我。”



    陸清則伸手過去,與她勾了勾小指:“我答應你。”



    惠嬪的臉已經有些蒼老了,髒汙不堪,聽到回答,露出個小孩子氣的笑,顯得有些奇異,但卻不怎麼違和:“是、是淑妃偷了惠嬪的藥,害得皇后娘娘的滑胎的,嗚嗚,靜嬪人、人很好的,我肚子疼,她幫我揉揉就不疼了,我真的不想、不想害她的,淑妃用我爹孃的命,逼我做的偽證……”



    陸清則靜默下來,在惠嬪口齒不清地敘述中,得到了當年寧倦的母親被陷害的全貌。



    一個寵妃和皇后的勾心鬥角。



    寧倦的母親只是來得不是時候,又恰好生下位皇子,還精通醫術。



    她初入宮闈,什麼都不知曉,就在懵然中,成為了兩方拉鋸中被犧牲的那個,帶著剛出生的寧倦,一同被丟入冷宮,還連累了遠在江南的母家。



    崇安帝未必不知道寧倦的母親是被冤枉的。



    但在他眼裡,比起得罪母家強盛的皇后,或是怪罪自己的寵妃,犧牲寧倦的母親是最簡單便捷的。



    就因為這樣,造成了寧倦母親的慘死,寧倦不幸的童年,徐恕與心中之人在兩地相隔後又陰陽相隔,梁家也分崩離析。



    惠嬪的意識很錯亂,分不清今夕何夕,口中的“陛下”一會兒指崇安帝,一會兒又是指寧倦。



    陸清則聽了許久,才大概明白過來。



    得知靜嬪的孩子、寧倦登基之後,惠嬪便開始恐懼不安,淑妃已經被賜死了,若是當今陛下知道她也曾參與陷害他的母妃,她又會是什麼下場?



    惶惶不安中,再偶爾聽聞如今的皇帝是如何威嚴冷厲,日積月累的恐懼之下,她的精神便失常了。



    陸清則無言良久,起身道:“看住她,別讓她亂跑。”



    候在一旁的暗衛低頭聽令。



    寧斯越和安平已經聽呆了。



    陸清則又看了眼安平:“一會兒你帶小殿下先回東宮,今日聽到的話,禁止外傳。”



    安平連連點頭,寧斯越雖然分不清誰是誰,但從陸清則的態度裡,也猜到這應該不是小事,乖乖地應了聲。



    陸清則帶著兩人離開了這座宮殿,和寧斯越分道揚鑣後,轉去了乾清宮。



    寧倦剛和幾個大臣議完事,讓人都下去了,琢磨著把公務搬去寄雪軒。



    見陸清則來了,在大臣面前不苟言笑的皇帝陛下臉上有了笑意:“怎麼過來了,不生我的氣了?”



    陸清則看他笑得這麼開心,都有點不忍心說了:“有件事要給你說。”



    見陸清則神色有異,寧倦挑眉:“怎麼了?”



    除了他,還能有讓陸清則也覺得為難的事?



    陸清則沉吟片刻,將遇到惠嬪的事前前後後道了出來。



    寧倦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消失,聽到最後,已經沒有了表情。



    陸清則微微嘆息:“當年的情況,便是如此,除了惠嬪之外,參與此事的人,在崇安帝去時皆被賜了毒酒殉葬。”



    寧倦默然不語,深黑的眼底情緒不明。



    陸清則安靜地坐在他身邊,將手輕輕搭在他的手上,等待著寧倦的決定。



    不知道過了多久,寧倦反握住他的手,低聲道:“懷雪,陪我去個地方。”



    陸清則大概能猜出是什麼地方,點點頭,跟著寧倦往外走去。



    走過重重華美的殿群,深宮之中,最為僻靜破敗之所映入眼簾。



    是冷宮。



    寧倦很熟悉這個地方,他從開始學步、會說話起,就住在冷宮裡,直到快十二歲,才被接出了此處。



    推開年久失修的殿門,嘎吱一聲在寂靜中拖曳得極長,灰塵撲簌簌而下,寧倦抬袖給陸清則擋了擋,牽著他的手,步入荒草萋萋的院子裡,指了個地方:“母親在這裡教會我認字。”



    陸清則便看了會兒那個地方,想象了下年幼的小果果蹲在那裡,母親在地上用樹枝寫一個字,念一遍,他就在旁邊歪歪扭扭地跟著寫一個字,奶聲奶氣跟著念。



    他勉強彎了下唇角,滿是疼惜。



    路過個枯井,寧倦又指了指,低聲道:“皇后的人曾經想把我推進去,被我躲過去了。”



    想想那麼小的孩子,被一群跋扈的宮人打罵欺負,想要致他於死地,陸清則握著他的手不由緊了緊,擋在他身側:“別看。”



    別想起那些事。



    寧倦帶著他,走到片稍平的空地上:“我第一次學會走路是在這裡,途中摔了好幾次,母親在盡頭看著我,讓我自己走過去。”



    只是稍微平緩些而已,地上不乏細碎的石子,初學步的幼兒肌膚嬌嫩,陸清則簡直不敢想象,心尖緊揪著,眉宇深蹙:“是不是很疼?”



    寧倦沉默了下,伸手撫平他的眉宇,笑了笑:“忘了。”



    繼續向前,倆人走到了一間屋子前,寧倦指了指旁邊的柱子:“上頭還有我刻的小人兒。”



    陸清則蹲下來觀察了下,已經很模糊不清了,應當是用尖銳的石子刻的,隱約能看出,刻的是三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