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不過輕輕一拉一旋，就被推到了瀑布側旁的石壁之上。</p>



    寧寧真沒弄明白裴寂此時此刻的腦回路，尤其是雙眼一眨，居然見到他欺身上前，站在很近很近的地方，一言不發地低頭凝視她。</p>



    他似乎恢復了一部分意識，卻依舊茫然得不知所措。雙眼血絲更加洶湧，薄唇則在輕輕顫，如同單薄的紙片。</p>



    裴寂渾身都在抖，一雙晦暗瞳孔中夾雜著許許多多難以辨別的情緒，魔氣漸漸上湧，籠罩在他的眉間與臉龐。</p>



    這本應是極為可怖的畫面，可當寧寧瞥見他渾身溼答答的潭水與眼尾的一抹淺粉顏色，莫名覺得跟前像是站了只溼透的大狗狗，帶著幾分難以言明的委屈。</p>



    她從沒跟誰有過如此近距離的、不加掩飾的對視，更何況對方還是個十分漂亮的同齡少年。</p>



    寧寧下意識有點慌。</p>



    靠得……似乎有點太近了。</p>



    “裴寂？”</p>



    她嘗試叫了一遍他的名字，由於背靠著冰涼石壁，只能不動聲色地往右挪一步，試圖脫離對方無比貼近的掌控。奈何身形剛剛一動，裴寂就抬手按在石壁之上，堵住她的去路。</p>



    逃脫失敗。</p>



    他皺了眉，神色有些不耐煩，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眼尾那片桃花色的淺粉更加明顯，暈染成了更深一些的紅。</p>



    “裴……寂！裴寂！”</p>



    耳邊承影的聲音逐漸清晰，裴寂渾身一滯，按在石壁上的手掌暗自用力，指節泛白。</p>



    “謝天謝地！你終於能聽見我說話了！”</p>



    承影長嘆一口氣，語氣裡是掩飾不住的喜悅:“嚇死我了，自從你魔氣外溢，就一直聽不到我的聲音——剛才感覺如何了？”</p>



    裴寂淡淡回了它一個“嗯”。</p>



    老實說，他如今的思緒仍是一團亂麻。</p>



    身體上的疼痛尚未消退，每根骨頭裡都彷彿浸了痛意，腦袋裡更是像有把刀在不斷切割，讓他無法思考太多東西。</p>



    比如說，他為何會在觸碰到寧寧的瞬間恢復神智；又比如，自己是怎樣將她困在這一方角落裡，讓兩人之間幾乎沒有距離。</p>



    她一定被他嚇壞了，正呆呆抬著眼睫，近乎於茫然地將其打量。透過那雙瑩亮的杏眼，裴寂看清了自己如今的模樣。</p>



    魔氣纏身，衣衫盡溼，神色可怖，長髮凌亂地披散於身後，有的溼漉漉貼在臉頰，映襯著猩紅的雙目。</p>



    這樣古怪又駭人的樣子，的的確確是他。</p>



    “你還記得之前發生了什麼嗎？”</p>



    承影說得小心翼翼，盡心盡責地為他解釋情況:“寧寧見你獨自入水，還以為出了什麼意外，於是下水來一探究竟。”</p>



    它說著忍不住抬高了語氣:“她對你真好，情願冒著危險也要入水——裴小寂，你可千萬別欺負她。”</p>



    裴寂想，這才不是欺負。</p>



    他只是……不明緣由地，不想讓她離開，也害怕她離開。</p>



    渾身上下的劇痛還在蠶食著理智，始終沉默的少年將手緊握成拳。</p>



    說來也不可思議，裴寂從小到大嘗試過無數抑制魔氣的法子，都以失敗告終。可今日當他扼住寧寧脖子，神智卻在瞬息之間清晰大半，恍惚間想起了她的身份。</p>



    好奇怪。</p>



    現在也是，只有在靠近寧寧的時候，因魔氣懸在半空的心臟才會稍稍覺得安穩一些。</p>



    裴寂無言垂眸，在女孩漆黑的瞳孔裡，無比誠實地倒映著他狼狽不堪的影子。</p>



    他一時間心煩意亂，不想讓她見到自己的這副模樣，鬼使神差伸出手去，擋在她眼前。</p>



    女孩的睫毛上下顫動，輕輕拂過他敏感的手心，帶來一股撓心撓肺的癢。</p>



    寧寧聽見裴寂低聲開口，聲音因疼痛顫個不停:“不要看……能不能陪陪我？”</p>



    *</p>



    少年修長的身形被包裹於黑衣之中，因沾染水汽，緊緊貼合在身體上，顯出細細一截腰身。</p>



    忽然視野之中沒了畫面，所見只有無窮盡的漆黑。</p>



    玄鏡之外，哀嚎一片。</p>



    ——裴寂竟刻意打碎了瀑布旁傳播畫面的視靈，目無法紀，把試煉規則按在地上摩擦。</p>



    林淺猶如在唱女高音:“怎麼回事！那臭小子居然把視靈打碎了！碎了啊啊啊！這是明令禁止的他不知道嗎！！！”</p>



    浩然門的一名女修以頭撞桌，雙手握成拳頭猛敲:“後續呢，後續呢！我比他們倆還要興奮，結果後續呢！”</p>



    天羨子不愧是窮怕了，顫顫巍巍地用手指打算盤:“一個視靈多少靈石？我們師門還有錢賠嗎？”</p>



    說罷又痛心疾首地環顧四周，這才發現身後已經不知何時圍了一大夥人。</p>



    一想到憑空多出這麼多目擊證人，天羨子就更是難受，二話不說直接下逐客令，趕鴨子似的連連擺手:“去去去！一群老頭子老太太，在這兒瞎起什麼哄！年輕人的事兒你們管不著，別看了別看了！”</p>



    曲妃卿睨他一眼，冷笑道:“我們老一輩的講話，哪裡輪得到你這四百多歲的小破孩插嘴？”</p>



    “各位稍安勿躁，既然瀑布旁的視靈已被摧毀，不如換個角度看世界，來瞧瞧其他弟子。”</p>



    紀雲開不愧是一派掌門人，小胳膊一抬，青蔥般的圓潤食指就落在玄鏡之上，劃出另一番畫面。</p>



    天色將暗，畫面中的一對年輕男女並肩坐在山洞中，以非常同步的姿勢抱著膝蓋，腦袋低垂。</p>



    正是林潯與雲端月，經典的社恐二人組。</p>



    林潯好歹是個男子漢，義無反顧地扛下了打破沉默的重任:“雲師姐，這山洞，好小。”</p>



    雲端月沒說話，抿著唇點了點頭，耳朵上殘留著十分明顯的緋紅。</p>



    隨後又是一串尷尬的寂靜，小白龍總覺得不該如此，環顧四周許久，把視線鎖定在不遠處的潮溼角落。</p>



    “雲師姐，那裡有隻蜈蚣。”</p>



    林潯滿臉通紅，自始至終沒敢看她:“我在數它有幾條腿，你要不要一起來？”</p>



    雲端月始終低著頭，聞言終於出了聲:“56條，我很早之前就數出來了。”</p>



    “喔！”</p>



    林潯抓耳撓腮，顯得更加慌亂:“那那那、那你很會數數啊。”</p>



    “過獎。”</p>



    “沒過獎。”</p>



    “多謝。”</p>



    “不用謝。”</p>



    “……”</p>



    “……”</p>



    “那個，要不咱們一起來數一數那邊的藤蔓有多少片葉子？我負責這邊，你負責那頭。”</p>



    “好。林師弟果真有情趣。”</p>



    這兩人無聊到了一塊，居然心有靈犀地開始數蜈蚣腿。長老們紛紛唉聲嘆氣，無論男女，看了都會不由自主地陷入沉默。</p>



    只要他們倆自己不尷尬，尷尬的就會是別人。</p>



    饒是真宵也不由得嘴角一抽:“哪個天才想出的主意，把這倆人放一塊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