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她已經憑藉一個虛無縹緲、毫無根據的念頭，苦苦支撐了太多太多年。</p>



    每當想要放棄的時候，陸晚星都會無端想起，與兄長分別的那個深夜。</p>



    由於父親早逝、孃親體弱多病，早早扛下家中重擔的哥哥，是陸晚星心裡最偉大的英雄。</p>



    那天她總覺得心頭髮慌，扯著哥哥袖子一動不動，陸朝看著她半晌，忽然輕聲問:“晚星，還記得爹爹說過什麼嗎？”</p>



    她爹是個說話特酸的書生，與大漠裡的剽悍氣質格格不入，經常對兩個孩子講一些文縐縐的話，叫人怎麼也聽不懂。</p>



    陸晚星從小就不愛聽，後來爹爹為救人過世，便再也沒聽到過。</p>



    她那時年紀尚小，早就記不清那一大堆拗口的長句，腦袋裡稀裡糊塗轉了一圈，最終仰起腦袋，用稚嫩的嗓音應他:“爹爹說，要做個好人！”</p>



    哥哥當時似乎笑了。</p>



    他笑起來很好看，兩隻眼睛溫溫柔柔地彎成月牙形狀，俯身摸摸她腦袋。</p>



    “對。千萬別忘了。”</p>



    在臨別之際，陸朝對她說:“晚星，要做個好人。”</p>



    然後夜色浸潤少年挺拔的影子，她看著自己心中的英雄逐漸被黑暗吞噬，最終消失不見。</p>



    在很久以後，陸晚星才恍然地想，也許早在離開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大概率不會回來。</p>



    可他還是堅定不移地一步步往前，直至臨死的時候，也沒有忘記向她承諾過的那句話。</p>



    ——當初魔神臨世、決明重傷，以骨架之間的姿勢來看，正是他頭一個拖著瀕死的身體一點點向前，用身體護住誅邪劍。</p>



    緊接著向前的人越來越多，脆弱的血肉之軀築成道道壁壘，讓那把可斬萬魔的長劍，得以留存於世。</p>



    他們知道自己必死無疑，只能通過如此方式，為修士們拼死護下斬殺邪魔的希望。</p>



    只可惜天意作弄，這群慷慨赴死的勇士盡數成了遭人唾棄的罪人，誅邪劍蒙了塵，再未出現於戰場之上。</p>



    “決明和誅邪劍，哦豁。”</p>



    劉修遠咧了嘴，笑得更歡:“我還納悶他們怎麼不見了蹤影，原來是被埋在這種地方——多謝這位姑娘，若能以他們交差，我往後的日子就有著落了！”</p>



    許是望見陸晚星通紅的雙眼，他嘖嘖嘆了口氣，身側雷火陣陣，一步步往她身旁走。</p>



    “我知道你很傷心，哥哥做了那麼多事，卻被當作十惡不赦的叛徒。我也很難過，只不過……秘密就應該是秘密，今日一過，誰也不會知道，對吧？”</p>



    “我去你孃的！”</p>



    錢三雙眼血紅，面上青筋暴起，掄起拳頭朝劉修遠猛砸:“這算哪門子秘密，老子在這兒呢！”</p>



    劉修遠哪會在意此等尋常百姓，冷笑間魔氣外溢，毋須多餘動作，便將錢三擊飛甚遠。</p>



    他本欲繼續往前。</p>



    然而當錢三倒地之時，卻又有另一道身影向前一步，擋住去路:“我也看到了。”</p>



    “老子也是！你個烏龜王八蛋，裝什麼裝？陰陽怪氣不講人話，有病！”</p>



    “我也知道！對小姑娘下手算什麼？噁心！”</p>



    “老子○你○○○○○！”</p>



    兩個，三個，四個。</p>



    提著刀的沙匪們一個接一個走上前，擋在骨堆與劉修遠之間，隔斷後者去路，如同一道堅不可摧的城牆。</p>



    “就憑你們？”</p>



    劉修遠嗤笑:“以卵擊石，不自量力。不止你們，連那群修士也是我的囊中之物——他們這回一共來了多少人？六個還是七個？入了埋伏，全都得死。”</p>



    他開口時指尖一動，幽白雷光形如虛影地向前飛躥，眼看即將擊中一人胸膛，猝不及防間，忽有一道白影即刻襲來。</p>



    兩股力道相撞，皆作煙雲散去。</p>



    那是一道劍光。</p>



    劉修遠不耐煩地皺眉，向劍氣的源頭望去。</p>



    他以為發起這一擊的，會是性子急躁、修為更高一些的賀知洲。</p>



    然而煙塵滾滾，在狂風中站起身來的，卻是那個看上去總是畏畏縮縮的妖修少年。</p>



    他右手握著滴血的劍，左手用力握緊，從指縫裡溢出幾縷白光。</p>



    那是一顆圓潤的夜明珠。</p>



    林潯抬手站直，在渾身難忍的劇痛裡，抬手拭去唇邊血跡。</p>



    他害怕嗎？</p>



    當然害怕。</p>



    他膽小怯懦、被許多人暗地裡嘲笑，說是龍宮裡最沒用的廢物。</p>



    但即便是這樣的他，也有想要守護的人和事。</p>



    那些被埋藏在大漠深處的往事，他都見證了。</p>



    那些被曲解和遺忘的犧牲，他都知曉了。</p>



    他想堂堂正正地告訴他們，一切都在被見證。</p>



    那些未曾出口的信念，也絕不會成為秘密。</p>



    哪怕死亡又如何，他……不想再逃避。</p>



    林潯握緊手中長劍，劍鳴嗡響，引得遠處的誅邪劍現出微光。</p>



    劍氣飄然上湧，有如不斷生長的藤蔓途經他全身，龍族少年彷彿聽見自己血液流淌的聲音，幾乎是下意識地，左手用力握緊。</p>



    與那些葬身於沙土中的前輩們相比，他身旁並不是一片漆黑。</p>



    無論如何，都有這道光陪著他。</p>



    至於現在。</p>



    是時候輪到他，去救下為他帶來這束光的人了。</p>



    林潯屏息，垂眸，感受體內劍意湧動，充斥每一寸血肉。</p>



    他出劍的速度從未像今天這般快，雪白劍氣將一方天地映得恍如白晝，當長劍揮起、落下，流轉的瑩輝徐徐勾勒。</p>



    白光一點點描繪，昏黑無際的半空中，陡然現出一道鳴嘯而起的影子。</p>



    行如疾電，勢如烈風，四散的威壓引出巨浪排空——</p>



    須臾之間，所有聲息都為之一靜。</p>



    那道遙遠的身形漸漸清晰。</p>



    有沙匪睜大雙眼，聲音止不住地顫抖:“這是、是龍——！”</p>



    ※※※※※※※※※※※※※※※※※※※※</p>



    終於肝出來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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