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未晞yz 作品

第三百八十章 中樞制衡之術

 

“父王日以繼夜的處理六國之務,已然宵衣旰食。我不能讓父王再分心撫定宗室。”許梔續言,“楚國滅國,楚系遭受重創,定然誠惶誠恐。王兄大婚,所娶乃上將軍之女,朝臣矚目間,朝局之中平衡之道,不可因我而亂。”

 

她這番話就像當初她決定要去往楚國一樣。

 

為了秦國,可以捨得出任何東西。

 

王綰頷首。

 

冬風寒冷,他咳嗽數聲,慢慢將視線轉到了窗外一枝零落的梅花上。

 

這時候的秦國,有時時刻刻抱有無限生機與幹勁的人,也有人早早從天下之喧鬧,看到了毫釐之間的不可得。

 

王綰不算年輕,但也不算年邁。身體每況愈下之際,他憂心忡忡的事情得不到回應,他也無法知道未來是什麼樣。

 

他奉獻一生,他不希望秦國有結局。

 

微風從窗口透過,案上繚繞的水蒸汽被浮動,幾乎要遮蓋了王綰的面容。

 

許梔用手邊的竹扇拂散了王綰面前的霧氣。

 

兩人都想力圖要把前路看得更清晰一些。

 

透亮偏棕的茶水徐徐而入,落下的水注讓波紋汩汩起伏。

 

她的這些舉止曾多是給了李斯和韓非,現在她為王綰斟上了一盞茶。

 

“臣見公主之前,已向大王稟明致仕之意。”

 

許梔一驚,但轉念一想,又在情理之中。

 

王綰這時候要走,嬴政不會同意。帝國的大方向在滅楚之後,已然清晰,為統一之後的辯論,已經埋下了天平的預兆。

 

她說:“相國殫精竭慮,切不可生拂落之意。”

 

她垂眸看著檀案上的器具,“碳火與嚴冰皆會讓茶葉失去顏色。”

 

王綰微微一愣,“譬如公主給臣手中的這盞茶,初捧熱氣灼人,不能入口。靜置一旁,帶餘溫褪去,才知茶之本味。”

 

這樣的隱喻,他們都明白。

 

王綰續言,“君主之權,要在執中。一脈以慣之,不能旁落。幾年間,公主或許已看到了不同……臣以為公主或許會走出有不同的路。”

 

王綰超乎尋常的洞察力,這是他在蔡澤身上學到的本事。

 

在眾人皆在迷霧中行走之時,他隱約觸碰到了一點兒權力集團互相傾軋的預兆。

 

韓非說得很清楚,對於奉法為國策的秦國來說,這種攻擊、傾軋是明顯的。

 

統一之前,尚是秦國集團與六國貴族之爭。譬如當下因故韓張家而生髮的爭鬥。

 

那麼統一之後,除了嬴姓王族,王族之中只以嬴政為核心,除去王權之外,朝臣之中,大抵不出蒙氏、王氏、李氏三大家族間的博弈。

 

蒙武、王翦年邁。晚輩之中王賁、蒙恬極類其父。

 

王蒙兩家自秦昭王時期就有並肩作戰、協作與共的傳統。

 

李斯卻不一樣。尉繚、頓弱、姚賈等人不及他所見之規劃高屋建瓴。而他是因呂不韋為相之後以外客身份來到秦國,非凡的才華鑄就了他的顯赫。

 

而李賢雖不在中樞,但卻是文官集團中佼佼者。

 

這些時日益來,他在去蜀郡前的述職之中,王綰只覺在滅國之戰中,李賢仿若手握天機。

 

——蜀薦懷清、說楚棄韓、間策郭開,阻項燕自殺。

 

李賢總能在節點上起到關鍵作用。

 

也許他是個突破口。

 

王綰回想起了蔡澤臨終前見他的那一面。

 

深寒的天氣裡面,蔡澤簇著裘皮,一個一個將青銅杯子擺放成列,再把裡面的價值連城的酒水倒乾淨,然後指著它們說——王綰啊。你一定記住,真國士死也無憾矣!

 

丞相的位置只有一個。

 

王綰不禁感到如果往後帝國出現問題,無外乎在於他和李斯,李家和王,蒙兩家之間的覬覦暗鬥。

 

嬴荷華有一雙堅毅聰慧的眼睛,她的注視令他大腦間的茫茫清明瞭不少,於是他在回到丞相府之前說了兩句話。

 

芷蘭宮的梅花又零零散散開了。

 

天階月明涼如水。

 

阿枝不見公主回宮,挑著燈前去梅園。

 

夜深人靜,朦朧夜色。

 

她懷裡擁著一捧寫過韓字的竹簡,只是上面的字跡被剜去,只有光禿禿的黃白色劃痕。

 

獨依青石,沉睡不知夢歸處。

 

距離嬴荷華在路上出事已經過去了半個月。

 

散步在外的言論都是在說她敗壞的德行,以而降災。

 

楚國亡國是不是因為她逃婚帶來的結果?秦國必須給出一個官方的說法。

 

王綰給了她一箇中肯的答案。

 

——“荀子尚在齊。”

 

——“秦國宗法祖制在先——且慮國朝之中,公主當擇公子外卿以嫁。制衡之下,公主握權為重,切勿念惜婚嫁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