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的星星 作品

第 25 章





邰諳窈垂眸掃了眼腰間的香囊,安撫地輕聲道:




“不論她要做什麼,遲早會露出馬腳的。”




傍晚宮宴。




邰諳窈沒去蔌和宮,而是等快到了時間,直接去了太和殿。




太和殿內格外熱鬧,她來得不早,許多妃嬪都已經落座,她被宮人領到自己位置做好,彼時,她朝上看了眼,主位娘娘只有敬妃一人到了,其餘的位置都是空著的。




邰諳窈收回視線,兩人同坐一張案桌,很巧,她和姚美人坐在一起。




隔壁的是雲貴嬪和周嬪。




周嬪見到這一幕,瞪了她一眼,彷彿是覺得她搶了姚美人旁邊的位置。




邰諳窈默默地移開眼,也不知姚美人給周嬪下了什麼迷魂湯,讓周嬪這麼信任她。




姚美人衝她無奈地笑了笑:




“周嬪有些孩子氣,儀美人不要和她計較。”




邰諳窈覺得這話很難接,周嬪位份比她要高,她有什麼資格計較周嬪?




邰諳窈搖頭:“姚美人說笑了。”




邰諳窈沒再和姚美人搭話,姚美人應當也看得出她的態度,沒有刻意尋找話題。




一刻鐘左右,外間響起高聲唱禮,聖駕終於到了。




邰諳窈偏頭看去,待看見時瑾初和皇后一同進來時,她才驀然意識到,她也有一段時間沒見到時瑾初了。




許是察覺到她的視線,有人轉過頭來,視線相撞時,他不著痕跡地挑了下眉,邰諳窈呼吸稍緊,她立即低下頭,和其餘人一起服身行禮。




時瑾初瞥了她一眼,不合時宜地冒出一個念頭——




她又穿著青黛色襦裙,她真的很喜歡這個顏色。




皇后注意到他的視線,順著看過去,只見到一堆屈膝行禮的妃嬪,許是直覺,又許是某人過於出挑,總歸皇后一眼就看見了儀美人。




她蹲在一眾妃嬪,腰肢卻格外細,姿態也盈盈勾人,叫角落中擺著的鮮豔木槿花都成了她的陪襯。




皇后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待坐到位置上,她才笑著和皇上道:




“臣妾忽然想起來,今日應當是儀美人第一次參加這種宮宴,也不知道能不能適應。”




良妃位置離得近,陡然聽見皇后提起二妹妹,立時幾不可察地皺起眉頭,不知道皇后是什麼意思。




時瑾初眼皮子都沒掀起一下,他不緊不慢道:




“每年宮宴不少,她會適應的。”




良妃一怔,她聽出這話的言外之意,心尖驀然顫抖了一下。




趙修容也抬頭看了眼這邊,皇上是篤定儀美人每次都參加宮宴麼?




倒是皇后,明明是她提起的儀美人,卻彷彿什麼都沒聽出來,她笑了笑,輕而易舉地轉了話題:




“暢音閣這次編排了一套新的舞蹈,馮妃向來喜歡這些,可惜她這次沒能來。”




時瑾初瞥了她一眼,端起酒杯飲了口:“可惜什麼?她既然喜歡,讓暢音閣去一趟朝陽宮。”




他說得輕描淡寫,一點也不在乎這話是否叫別人聽得刺耳。




良妃偏頭看底下的歌舞,袖子中的雙手緊緊攥在一起,才沒叫情緒表露在臉上。




邰諳窈不知道上面在說什麼,她不碰飯菜,只挑著案桌上未剝殼的荔枝嚐了幾個。




姚美人眸底神色稍閃,她低聲提醒:




“荔枝容易上火,儀美人還是不要多吃的好。”




她把黃梨朝邰諳窈面前推了推,邰諳窈心底覺得古怪,姚美人的善意來得猝不及防,讓她有點摸不清頭腦。




她確信,在那日梅林偶遇前,她和姚美人從來沒有什麼交集。




就在邰諳窈納悶姚美人的態度時,餘光瞥見殿門口有一宮人神色焦急不安地徘徊,她一頓,注意到那名宮人被人領著一路低調地上了臺階,和皇后稟報了什麼。




皇后臉色驟變。




邰諳窈心底驀然咯噔了一聲,她下意識地轉頭看向時瑾初,時瑾初神情未變,眸底卻剎那間冷然一片。




很快,皇后先行離開,見到這一幕,姚美人忽然出聲:




“看來後宮是出事了。”




邰諳窈當然也猜到了這一點,她抬頭看向良妃,就見良妃緊皺著眉頭,好像也沒有想到會出事。




時瑾初看了良妃一眼,他撂下了杯盞,什麼都沒說,只是杯盞和案桌碰觸時響起輕微的聲音,良妃心底卻漸漸泛起一股涼意。




殿內眾人不是傻子,也意識到氣氛的凝滯,笑容都有點勉強,依然是維持著熱鬧的表象。




直到時瑾初轉身離開,宴會散罷,才有人抬手擦了一下額頭的虛汗。




邰諳窈踏出太和殿時,小松子不知何時來了,湊到她跟前,些許惶恐地低語:




“主子,朝陽宮出事了!”




邰諳窈早猜到了答案,但聽見確切消息時,還是不由自主地閉了閉眼。




馮妃一出事,眾人第一個懷疑的人絕對是良妃。




邰諳窈頭都疼了,覺得背後生出了些許冷汗,但還是鎮定出聲:




“去朝陽宮。”




晚風習習,吹得人心發冷,邰諳窈是和一眾妃嬪同時到的朝陽宮,還沒踏進去,就聽見一陣令人瘮得慌的慘叫聲,邰諳窈腳步下意識地一頓。




眾位妃嬪面面相覷,邰諳窈察覺到有些妃嬪默不作聲地離她遠了點。




邰諳窈沒管這些,她跨進去的時候,就聞見一陣濃郁的血腥味,她臉色發白,心底一陣作嘔,下意識地捂住了口鼻。




但在看清殿內情形時,邰諳窈再顧不得這些,秋鳴也緊張地握住了她的手臂。




無他,殿內時瑾初坐在位置上,面無表情,但誰都看得出他渾身的低氣壓,看似平靜,卻給人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迫感。




皇后站在一旁,好像很是頭疼,氣氛格外地冷凝。




而良妃則是脊背挺直




地站在中間。




邰諳窈和一堆妃嬪站在一起,她安靜地看著這一幕,內殿有馮妃的慘叫聲,外殿是白蓉怨恨的哭訴:




“求皇上給我們娘娘做主啊!娘娘忽然毫無預兆地血崩,一定是有人謀害我家娘娘!()”




白蓉不斷磕頭,額頭砸在地上悶響,不消片刻,就青紫一片,隱隱破了皮,有鮮血留下,染溼了地上的絨毯。




有膽小的妃嬪於心不忍地移開了視線。




倏然,內殿的慘叫聲戛然而止,再然後,就是馮妃痛不欲生的慟哭聲,眾人看不見馮妃,卻聽得出這哭聲中令人鼻酸的悲腔。




所有人心底都是咯噔了一聲,不論心底藏著什麼想法,面上都忍不住有點不安。




位置上的時瑾初起身進了內殿,二重簾還未落下的一剎,眾人看見向來精緻的馮妃渾身狼狽,她應當是疼得厲害,強撐著要下床,卻連站都站不穩,大汗淋漓地跌在了男人懷中,她崩潰地哭著喊:皇上——?[(()”




時瑾初聞著殿內的血腥味,太醫額頭有冷汗,沉哀地低下頭:“請皇上節哀。”




早在太和殿得了消息時,時瑾初就有所預料,他只是沉默了一陣,才問:




“馮妃怎麼樣?”




太醫停頓了一下,才低聲說:“馮妃娘娘應該是長時間沾染陰寒之物,才會導致小產,娘娘需要靜養一段時間。”




太醫到的時候,其實一切都已經成了定局,背後出手的人根本沒打算放過馮妃娘娘。




馮妃有孕八月,再是小產也不是一灘血那麼簡單,她誕下了一個死胎,還是個男嬰,正是因此,她才恨得心尖發疼。




她心心念唸的皇子啊!




馮妃抓緊了時瑾初的衣袖,她渾身都疼得癱軟,使不上一點力氣,但恨意讓她不肯輕易放棄,她死死地拽住時瑾初,她哭著仰起頭,渾身都是血腥味,從未有過的狼狽:




“皇上!您替我做主啊!”




時瑾初垂眼看她。




眼前馮妃的臉忽然和數月前的良妃重疊在一起,時瑾初的情緒有一種難言的平靜,這種平靜讓馮妃心底冒出不安,她顫抖著手:“……皇上?”




時瑾初撥開她的手:




“你沒有想到今日麼?”




他淡淡的一聲問話,讓馮妃冷到骨子中,她不敢置信:“皇上?!”




時瑾初卻是沒再看她,冷淡地命令太醫:




“照顧好馮妃。”




目睹這一切的太醫死死垂著頭,不敢多看了一眼:“微臣遵旨。”




馮妃崩潰地伸手去拽時瑾初的衣襬,卻只拽了個空,她僵硬住身體,眼見時瑾初要走出了內殿,她陡然拔高聲音:




“皇上!縱使臣妾再有錯,那也是您的孩子啊!”




殿外的人都聽見這悽慘的一聲,邰諳窈轉頭朝內殿的方向看去,驟然撞上了時瑾初的視線,那裡的冷意讓邰諳窈一頓,她堪堪收回視線。




白蓉還在不斷地磕頭,求皇上做主:




()“良妃和我們娘娘積怨已久,一定是她害了我們娘娘啊!求皇上和皇后替我們娘娘做主,替小皇子做主啊!”




有人視線看向良妃,良妃只是一言不發地站著。




扶雪扶住娘娘,厭惡地看向白蓉:“放肆!口口聲聲誣衊我們娘娘害了人,你有什麼證據?!”




眼前一幕讓眾人有一種重回數月前的錯覺,只是良妃和馮妃的位置對調,那時的白蓉也這樣站在馮妃身邊,質問扶雪有什麼證據。




唯獨邰諳窈不知道這一點,她安靜地低垂下頭。




白蓉顯然也想到了當時情景,她渾身發顫,怨恨地說:




“除了良妃,還有誰會這麼恨我們娘娘?”




扶雪冷笑,格外諷刺:“馮妃和我們娘娘無冤無仇,娘娘為什麼要恨馮妃?”




白蓉驟然啞聲,縱使眾人心底都清楚真相,她也不可能承認數月前是娘娘害了良妃腹中的皇嗣。




這是一筆理不清的爛賬。




白蓉只能將希望寄託於皇上身上,她懇求地看向臺階上能做主的二人。




時瑾初只是平靜地看著良妃。




許久,良妃被這眼神看得心底發疼,她終於出聲,直視皇上,她問:




“皇上也覺得是臣妾害了馮妃?”




與此同時,太醫把陰寒之物終於送了出來,是一條手串。




邰諳窈意識到什麼,她轉頭看見何美人,只見何美人臉色剎那間煞白一片。




不知為何,邰諳窈下意識地掃了眼趙修容和姚美人,姚美人一貫低調,現在也是低著頭,讓人看不見神情。




趙修容也瞧不出什麼異樣。




邰諳窈只能收回視線。




白蓉也愣住,她呆呆地看著這條手串,何美人直接砰地一聲跪在了地上,她驚恐地說:




“不可能!不可能!”




她跪著往前爬了爬,六神無主地搖頭,害怕地說:“皇上明鑑,嬪妾和馮妃娘娘向來交好,怎麼可能會害馮妃娘娘!一定是有人陷害嬪妾啊!”




皇后見狀,皺眉問:




“這條手串是你送給馮妃的?”




何美人啞聲,她否認不了,她現在就是後悔,她為什麼要在馮妃有孕時給她送東西?




是生怕沒人有做手腳麼?!




但再後悔也是無濟於事,她只能不斷搖頭:“嬪妾真的沒有害馮妃娘娘啊!”




皇后又問:“除了你,這條手串還經過誰的手?”




在滿殿的注視下,何美人渾身僵硬,她還是回答不上來,她怕有人做手腳,這條手串一直都是她親力親為。




但她總有看不見手串的時候,如果真的有人想動手腳,也不是沒有辦法。




問題是,她不知道是誰。




何美人渾身發冷,她也知道自己被人算計了,她搖頭:“是有人算計嬪妾啊!求皇上明鑑,求娘娘明鑑啊!”




半天沒說出一句有用的東西,皇后不再問她,而是讓人去查問景祺閣的宮




人。




結果自然是什麼都沒問出來。




良妃做得很乾淨,和數月前的馮妃一樣。




邰諳窈一點點鬆開了緊攥的手帕,她再看向良妃,卻發現良妃一點大仇得報的歡喜都沒有。




其實今日一事,眾人都心知肚明,何美人只是被人陷害,良妃再是乾淨,眾人也還是懷疑她。




即使是邰諳窈,也覺得今日一事和良妃脫不了干係。




時瑾初面無表情地看著良妃,許久,他漠然地移開視線,冷淡開口:




“何美人謀害皇嗣,廢其位份,即日起貶入冷宮。”




何美人不敢置信地愣在原地,悽慘地喊了聲:“皇上!”




皇后瞥了眼何美人,半點不意外這個結果,何美人也許真的沒有謀害皇嗣的心思,但若非她的疏忽,何至於有今日一事?




時瑾初撂下這句話後,眉眼間情緒格外冷淡漠然,他下了臺階,徑直離開了朝陽宮。




期間,他沒看一眼嫌疑最大的良妃,也沒對內殿的馮妃再有一絲關注。




良妃怔怔地看著時瑾初的背影。




她袖中的雙手緊緊攥在一起,心尖一陣疼得發抖,她終於意識到一件事,從今往後,她和皇上恐怕再無任何情誼了。




她的孩子在地底長眠,他的父皇不能給他做主,她也終於害死了他的另一個孩子。




良妃站在殿內,明明是八月的天,她卻漸漸感到渾身一陣涼意。




驟然,她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意識渙散時,隱約間聽見了扶雪驚恐的聲音:




“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