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8娘娘腔
當藥劑師焦阿基諾發現躺在石頭上的魔鬼渾身抽搐、翻著白眼時,腦子裡冒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逃。
此前沒選擇逃走是出於懼怕,如今眼瞅著機會來了,趕緊逃命,越快越好! 焦阿基諾從小到大不曾殺過一隻雞,更別提動手除掉這樣可怕的魔鬼,想都不敢想。打定主意,焦阿基諾準備鞋底抹油溜之大吉,他朝著叢林外撒腿就跑。 “站住!”他背後突然響起一聲大喝,拿腔拿調,不男不女,顯然,對方竭力想增強威懾力。 但就這一聲娘娘腔也讓藥劑師嚇破了膽,不為別的,就因為他滿腦子都是魔鬼兇殘的嘴臉。藥劑師焦阿基諾不由自主停下腳步,膽戰心驚地回過頭。 他想象自己像只撲騰著翅膀的小雞仔,任由魔鬼咬斷了脖子。然而他誰也沒看見,除了石頭上躺著的斷斷續續呻吟著的魔鬼,叢林中看不到其他人的影子。 “誰?誰在說話?”藥劑師戰戰兢兢地問,他的腿微微發抖。 “難道你沒長眼睛嗎?”那聲音頗為憤怒,“我就在你眼皮子底下!” 焦阿基諾愣住了,他四下裡望了望,依然一無所獲。叢林裡除了他自己,就是躺在石頭上的魔鬼,但是陷入昏迷的魔鬼不可能如此清晰地表達。 “誰在那裡說話?”藥劑師驚恐地又問了一次。 “你瞎了嗎?”那聲音不耐煩地罵道,“你那兩隻眼是拿來出氣的嗎?莫非你看不到我就躺在石頭上?” “啊!”藥劑師大叫一聲,雙腿發軟,差點摔倒,極度的驚懼讓他說不出話來。 魔鬼大抵就是這樣的吧,即使一個腦袋燒糊塗了,另一個腦袋還能麻利地殺人! “你幹嘛跑呀?”那不男不女的聲音問。 “他有兩個腦袋,用兩種聲調說話,”藥劑師想起昨晚在藥鋪中聽過這個娘娘腔,當時只有他和魔鬼,他害怕地握緊拳頭。 “據說魔鬼也有致命點,我必須小心斡旋,找出他的軟肋,這樣才有活命的可能。” “我能為你做點什麼嗎?你看起來很不好。”藥劑師小心翼翼地試探著。 “我好得很!”說話的依舊是娘娘腔。 “可你渾身都在發抖,你發燒了,這是由於傷口潰爛化膿導致感染……”藥劑師決心弄清楚狀況,好想出辦法對付這可怕的傢伙。 “發燒的不是我,是藏在我身體下的魔鬼罷了。”娘娘腔打斷了他。 “我,不太明白……”藥劑師心裡一喜,他似乎看到了一絲希望:莫非這是被魔鬼附體的可憐人? “你肯定好奇躺在石頭上的到底是怎樣的怪物?對吧?” 藥劑師沒說話,耳朵卻豎得直直的,他做好了不漏掉任何一個字的準備。 “說句瞧不起它的話,事情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樣,這裡既沒有魔鬼撒旦,也沒有故弄玄虛的巫師,有的只是一個畜生而已!”娘娘腔憤憤不平。 “我,不明白。”藥劑師誠惶誠恐地說,他沒撒謊,他的確沒明白。 “還不明白?這混蛋就是一條惡狼!昨晚你也看到了,狼毫從它背上裂開的縫隙裡竄出來了。”娘娘停頓片刻,“難道你沒看出來?” 藥劑師小心翼翼地說:“斗膽問一聲,你是誰?我聽得到你的聲音,卻看不到你,難道你是透明的?或者說,你是漂浮在空中的遊魂?” “我巴不得自己是透明的!這樣也不會東躲西藏,整天擔驚受怕的!”娘娘腔冷笑,“我也不是什麼狗屁遊魂,我比遊魂更可怕,你有膽聽嗎?” “洗耳恭聽。” “我有個條件,如果我告訴你真相,你得幫我做一件事,你答應嗎?” 藥劑師猶豫片刻,回答:“只要不違揹我的良心。” “少廢話,快答應!”娘娘腔不耐煩了。 “好吧。”藥劑師膽怯地勉強接受了。 “你聽好了,你眼睛看到的人臉、人身,就是我,我是一張人皮。” “啊!”藥劑師焦阿基諾失聲驚叫。 “別想逃跑!否則我要你好看!”人皮威脅道,“現在我命令你,把我從這條惡狼身上剝下來!我受夠了它身上傷口的惡臭,它這會兒燒得跟火炭一樣,再這樣下去連我也得燒成灰燼!” 藥劑師焦阿基諾終於明白了,這個娘娘腔的人皮甚至沒有力氣從狼身上脫身,它對自己沒有威脅。 不過,遇見一張會說話的人皮,這件事太詭異了!得趕緊離開這不祥之地!事不宜遲,藥劑師焦阿基諾轉過身向叢林外跑去。 “不講信用的小人!你若今天跑了,一定會後悔一輩子!這條狼殺死了啞巴和莫麗!它還殺死了一個妓女! “難道你不想把它交給法官處置
嗎?要知道這些命案的賞金夠你花半輩子了!”娘娘腔在藥劑師背後歇斯底里地喊叫。
藥劑師放慢了腳步,他緩緩回過頭:“它是啃光啞巴半截身子的兇手?” “當然!我發誓絕沒有撒謊!不信你把我這張人皮脫下來,看看它的脊背,它背上還有一道大傷疤,那是一個農夫用斧頭砍的。 “它被關在鐵籠裡遊行時,全城的人都看見這道傷口了!如果你當時在場,就知道那一斧頭砍得有多厲害了,差點要了它的命! “幸好,那會兒它拋棄了我,否則我就被劈成兩半了!這畜生的命真大!快點吧!你再慢幾步,說不定咱倆都得死翹翹!” “真的嗎?你沒騙人?”藥劑師說,轉身又向回走,他得趁著狼昏迷不醒,把這野獸捆結實了。 藥劑師焦阿基諾大著膽子在披著人皮的狼身旁站穩了。 狼雙目緊閉,身體像害了瘧疾似的不住地抽搐。藥劑師碰了碰狼,感覺自己觸到了滾燙的火焰,他像被灼傷了似的縮回了手,緊張地深深吸了口氣。 時間緊迫,容不得他害怕,藥劑師穩了穩神,決定按照人皮的指揮做。 他輕輕地抬起狼滾燙的腦袋,摘掉無簷軟帽、氈片似的假髮,眼前頓時亮出一個毫無血色的禿頭! 那顆禿腦袋從後腦勺到背部有一道裂開的口子,野獸毛茸茸的身體從中暴露出來。 藥劑師哆哆嗦嗦地把手伸進裂縫,鼓起勇氣用力向前拽扯,人皮從頭上脫落了,一顆毛茸茸的狼腦袋陡然露出來。 藥劑師嚇得倒退幾步,渾身汗毛倒豎,他喃喃地說:“我的上帝啊!” 人皮不耐煩地催促藥劑師繼續,焦阿基諾不得不再次伸出手,費力地從狼身上把人皮往下拽。 昏迷中的狼猛然睜開眼,露出尖銳的獠牙,猛得向藥劑師焦阿基諾撲來,嚇得他跌倒在地。 其實,狼只是“撲騰”了一下,腦袋便無力地垂下去,只剩下翻白眼的份兒。 藥劑師實在害怕得要命,再沒有勇氣把手伸向惡狼了。他思索著要不要連帶這張人皮一併捆起來,帶回城裡去。藥劑師這樣想著,目光在狼裸露出來的脊背上搜尋著。 人皮說的不錯,這條狼脊背上的的確確還有一道觸目驚心的結了痂的舊疤痕。 就在藥劑師焦阿基諾猶豫不決的時候,事情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 一群兇殘貪婪的斑鬢狗嗅到了腐爛發臭的氣味,它們慢慢地朝著石塊聚攏過來,直勾勾地瞪著躺著的狼和站著的人,它們垂涎三尺。 “天吶,快!快啊!快把我從這畜生身上剝下來,我不要被野狗撕成碎片!我詛咒這畜生,跟著它算倒了血黴了!你還愣在那裡幹啥,快救救我!” 藥劑師望了望惡狼,又望了望兇殘出名的斑鬢狗,以最快的速度轉身逃跑。 “啊哈哈哈……”藥劑師身後,忽然響起了一串尖銳如鳥叫的笑聲,一道飄忽的白影出現在叢林裡。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就在藥劑師焦阿基步履沉重地走出藥鋪時,明澈也跟著不辭而別的冒牌羅馬人斯特凡諾,大清早就鑽進了埃拉城狹窄擁擠的街巷裡。 清晨的埃拉城呈現出繁忙熱鬧的景象,魚販子、麵包師、酒商、水果蔬菜販子、肉店老闆紛紛支起攤子。 主婦們帶著僕人聚集在熟食攤前,野狗和牲畜在人群裡撒歡。 也不知斯特凡諾在尋找什麼,明澈跟著他在大街小巷穿梭,不知不覺過了三個多小時,幸而倆人都騎著馬。 明澈遠遠地跟在斯特凡諾後面,思索著該不該直接抓住他弄個明白。 這時,城裡的公告傳報員大聲宣告當日的新聞:“昨晚,在舊鞋店街發生一起命案,死者系一名男性,姓名、身份不詳。家裡若有人失蹤的,趕緊前去認領。” 聽到這消息,人們議論紛紛。 “喂,該不是哪個倒黴蛋又被惡狼吞掉了腸子?”蠟燭店老闆馬拉傑奧從店裡探出身子,驚恐地叫住公告傳報員,“這還讓人怎麼安心過日子?” “胡扯!絕對是魔鬼!難道你沒聽說過,住在教堂附近的馬澤奧醫生被魔鬼鋸掉了腦袋,更糟心的是,他的病人乾脆被魔鬼生吞了!” 一個魚販子兩手在骯髒的圍裙上一抹,唾液四濺地搶在公告傳報員前嚷嚷著。 “是這樣的……”公告傳報員想要解釋,但他的聲音淹沒在民眾的爭吵中,根本沒人聽他的。 “我聽說城裡出現了吃人的狼人,就是那種長得跟人一樣的怪物,平常和我們沒什麼兩樣,只有吃人的時候才會露出狼的嘴臉,兇殘至極! “不信你們可以去公眾法庭問問,宗教審判官安德里安先生就是這麼說的!”皮
貨商詹姆斯把一捆皮貨從店裡拖出來,直起腰桿兒擦擦汗,神神秘秘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