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四章

 蔣婆子依言退了出去。

 母女偷偷窺探,因著珠簾遮擋,一時看不清那人的樣貌。

 坐在窗欞邊的男人揹著光,玉簪束髮,一絲不苟。

 他身穿一襲素白廣袖交領襦,外罩玄色半臂長袍,腿上蓋著薄羊絨毯,好似一蹲雕像,沒有任何舉動。

 儘管對方不曾說過話,陳皎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他審視的視線。

 簾子後的男人忽地抬手,徐昭道:“勞許娘子將金鎖呈來。”

 許氏忙把袖袋裡的金鎖取出,徐昭過來接下送到崔珏手裡。

 母女二人垂首,一顆心懸得老高。

 也不知過了多久,崔珏才開口道:“陳小娘子且抬頭。”

 他說話的聲線很淡,似乎有些疲倦,但更多的還是深入到骨子裡的涼薄。

 陳皎鎮定地抬頭,看向簾子後的男人,窺到一雙薄情眼。

 那人眼型細長,眼珠呈淺淡的琥珀色,一張臉毫無血色,蒼白得瘮人。

 陳皎似被嚇著了,不敢與他對視,迴避了對方的打量。

 她的小動作落入崔珏的眼裡,微微挑眉,眼神愈發犀利。

 先前徐昭已經詳細交代過母女的來歷,崔珏並未過多詢問,因為陳皎的樣貌便能證明一切。

 如果她真是淮安王留下來的風流種,自會與她老子有相似之處。

 榻上的男人許久都沒有問話,搞得陳皎心神不寧。

 無形中的壓迫最是煎熬。

 就在她有些受不了時,崔珏再次開口,“陳小娘子且迴避,我有話要問你阿孃。”

 陳皎擔憂地看向許氏,她顯然快要繃不住了。

 母女的內心備受煎熬,陳皎硬著頭皮道:“我阿孃膽小,還請崔郎君勿要嚇她。”

 此話一出,簾子後的男人忽地笑了。

 他像聽到了什麼笑話似的,薄唇輕啟,緩緩道:“你二人在申陽殺人埋屍,膽子還小?”

 這話好似平地驚雷,炸得許氏當場崩潰,腿軟跪了下去。

 陳皎也慌了神兒,連忙去扶她。

 許氏沒甚出息,慘白著臉,像爛泥一樣爬不起來。

 陳皎的臉色也不好看,直覺告訴她,大禍臨頭!

 縱使她心中害怕,仍舊把許氏護到身後,像只呲牙咧嘴的奶貓。

 崔珏露出死亡凝視。

 稜角分明的臉瘦削且冷硬,明明是書生士族形象,氣質卻陰鬱病態,叫人無故抗拒與他接觸。

 初次見面,陳皎極其討厭這個臉色白得不正常的病態男人,因為像毒蛇一般具有攻擊性。

 室內的氣氛沉寂得可怕,崔珏有話要問,命人把陳皎請出去。

 她卻不依。

 外頭的汪倪得了令,走進來像拎小雞仔似的一把將她提了出去。

 陳皎知道母女今日必死無疑,像炸毛的貓,對汪倪又抓又咬。

 他有些厭煩,一把將她摔得老遠。

 陳皎不服氣,又爬起身去咬他,糾纏不休。

 汪倪迫不得已亮了兵刃,她這才被唬住了。

 “潑……潑、婦!”

 年輕男人顯然忍了她許久,如果不是主子沒有發令,鐵定會擰斷她的脖子。

 陳皎擅察言觀色,很快就發現了端倪,對方似乎是個結巴。

 她也不是個善茬兒,作死道:“小、小小小結巴。”

 汪倪被戳到痛腳,怒目圓瞪,狐狸臉上爬滿了緋色,羞憤欲死。

 陳皎連忙躲得遠遠的。

 汪倪死瞪著她,拳頭握了又松,鬆了又握,最後把自己給整自閉了,扭曲著臉轉身面壁,不再理會她。

 陳皎:“……”

 看著挺精明的,原來是個慫包。

 偏廂裡的許氏則好似經歷人間煉獄,她伏跪地在,大氣不敢出。

 坐在榻上問話的白臉男人就像索命陰差,他問什麼,她就答什麼,不敢有半句隱瞞。

 莫約過了一刻鐘,許氏才渾渾噩噩出來,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

 陳皎見她出來,連忙上前,擔憂道:“阿孃?”

 許氏看到她,再也繃不住情緒,想說什麼,被陳皎用眼神止住。

 不一會兒蔣婆子前來把二人領回去。

 偏廳裡的崔珏似乎很疲倦,徐昭把溫好的湯藥遞給他。

 因著長年累月服用藥物,他的味覺已經麻木,端起一飲而盡。

 用溫水漱口,崔珏取出方帕拭淨唇角殘漬,淡淡道:“明日讓胡宴送母女去惠州。”

 徐昭遲疑片刻,方道:“文允確定二人身份無疑?”

 文允是崔珏表字,他不緊不慢道:“家主風流成性,若二人是一場誤會,殺了便是。”

 徐昭閉嘴不語。

 而另一邊的母女回到秋月院後,許氏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嘴裡一個勁兒唸叨完了。

 她的精神受到了極大的刺激,自言自語道:

 “那人的臉白得像死人,好似索命的白無常來索我們娘倆的命……”

 她顯然被嚇壞了,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喃喃自語,任憑陳皎怎麼喊她都沒有反應。

 直到半碗冷水潑到臉上,許氏才被激清醒了。

 她茫然地看向陳皎,似乎忘了自己身處何地。

 “阿孃?”

 許氏困惑地抹臉,後知後覺道:“潑我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