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別不掛念
可這幾年相處下來,他覺著祁北南似乎有甚麼魔力一般,總是教人想要親近。
大抵他是個十分沉穩且不愛張揚的人,教人覺著可靠。
他常常見趙光宗與之情如兄弟一般,兩人同進同出,甚麼話都能言,甚麼好的不好的都能共同分用,雖自己嘴上不言,心頭卻格外的羨慕。
自己身旁環繞著不少人,但這樣的情誼,他曉得自己是不曾有的。
馬俊義頓了頓,道:“說來不怕祁兄笑話,今朝在城門前,見著諸位同窗的親眷相送,我心中頗有些感觸,生出些扭捏之態來。”
馬俊義雖是馬家嫡出的長子,但他並不受江州節度使馬大人的喜愛。
他幼年時小爹離世,尚未一載,馬父便續絃了自己青梅竹馬的表弟,兩人恩愛和睦,很快就生下了兩子一女。
馬俊義在馬家,便如同外人一般。
家中孩子不少,妾室也還有兩個孩子,可馬父獨愛續絃生下的兩子一女。
可庶出的兩個孩子尚且還有姨娘疼愛,獨是馬俊義無爹疼也沒娘愛。
明氏一族心中虧欠馬俊義的小爹,見孩子在馬家無所依靠,便藉著讀書的由頭,十餘歲上,將他接回了明家來養。
他父親和小爹的結合,不過就是一樁利益置換。
彼時馬家雖為官宦,卻也不過是個六品小官兒,銀錢常有短缺,過得潦倒。
而盤踞在磷州的明氏一族生意漸大,卻缺乏士族背景。
兩廂互補,明氏便陪了厚厚的嫁妝,將最小的一個哥兒嫁到了馬家,得受馬家的庇護。
那時候馬俊義的父親與自己的青梅竹馬正是情誼濃烈的時候,為著家族興盛被迫娶了商戶家的小哥兒,怎會甘心。
可想而知對馬俊義的小爹何種態度。
但畢竟是利益牽扯聯姻,也不敢薄待明家哥兒。
如此這般,倒是教他心中更為不平。
明家哥兒離世後,馬父沒了牽制,又得家裡的人脈疏通,一路從末流小官兒升至瞭如今的四品官,可謂是官運亨通。
家中不再需要明家的扶持,他自是隨心由著自己的心性來。
續絃心愛之人,冷待亡妻之子。
祁北南這兩年其實也對馬俊義的事情略有耳聞,知曉他家世不俗,卻在嶺縣讀書時,便察覺出了些不對勁來。
不過大家雖是同窗,卻並不曾互相詢問彼此的家中情況。
今朝說來,倒也是意料之中。
大戶人家,這般婚姻,並不是多稀罕的事情。
可尋常歸尋常,爹孃老子若不相敬相愛,孩子多也受苦。
祁北南道:“倘若人生來便事事圓滿,是感受不到圓滿的,只有殘缺時,方才能感知它的可貴。8(筆&趣閣小說)_[(.co)(com)”
“馬兄苦於不得令尊關切,這是馬兄的苦處;而我父親自小待我不薄,奈何匆匆辭世,這是我的痛;”
“再說我識得的一位大哥,他倒是父母高堂俱在,一家子相處和睦。偏卻家中清貧,有上頓沒下頓,心儀的姑娘亦心儀於他,卻怕姑娘跟著自己受窮受苦,生生錯過。這是他的憾事。”
祁北南看著馬俊義,道:“我們往來相見,與人看的都是好的光彩的一面,往往覺著活於這世道間,難捱哀愁的只有自己,實則不然,誰背後都有自己的苦痛之處。”
“既然人人如此,作何不珍惜當下所有的,自強。”
馬俊義複述了一遍:“自強。”
“是矣,自強而不薄倖己身,總是能尋得彌補缺憾所在。”
祁北南道:“馬兄生來所有的,已然強過許多人,何不借此搏一番自己的天地。若有自己的天地,如何會再囿於高堂輕視之中。”
是啊,他做得好,行得差,父親既然都漠不關心,那自己何苦於圍繞著他的目光、他的認可打轉。
聽罷祁北南的話,馬俊義原本鬱結於胸的情緒頓時疏散開了不少。
“多謝祁兄疏導,從不曾有人與我深談過這些話,我今日受益頗多。”
祁北南道:“馬兄不過是當局者迷罷了,你是通透之人,想通明悟是遲早的事情。”
馬俊義聽罷,微有些飄然,愈發對祁北南好感起來。
若說此前在縣學裡頭他的才學總是壓他幾頭,教他心中有些不得勁兒。
這朝與之有了一番深談,他反倒是十分佩服和敬重起他來了。
祁北南這般的人物,單做知交,感覺太過可惜了。
要是能與祁北南做親戚,那可當真是再好不過。
先前原本歇了的心思,忽的如久旱逢甘霖一般,又再次生了出來。
他默了默,覺著不該那麼快就輕然放棄求得蕭元寶。
人家覺著門不當戶不對,自己若堅定些想法,讓人家覺得即便如此,他也並不在意,說不準就能打動了人去。
他父親左右是不關心他,婚事上想來也不會為自己費心。
否則自己都近二十的年紀了,怎的也沒聽聞他提過一句成家之事。
父親不為他著想,那自己也還要不為自己著想麼。
就當尋個自己歡喜滿意的人成家才好,再不要如同他父親和小爹那般婚姻。
祁北南見馬俊義兩隻眼睛一掃先前的陰霾,神采奕奕,想來是真的想明白了。
他不免欣慰,馬俊義這當上卻很有些不好意思的張口道:“祁兄,我與你當真是相見恨晚,只怨不是親
戚兄弟。”
祁北南眉心微挑(筆。趣閣小說)[(.co)(com),
兄弟便兄弟,男子稱兄道弟是尋常,只是說甚麼親戚。
他敏銳的嗅出了一絲不尋常的氣味。
祁北南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神經太過緊張了,聽人言這般帶著些暗示意味的話來,便忍不得多想。
雖蕭元寶此前已經同他三令五申,和明觀鑫傳達了他的意思,並且馬俊義也再沒有同他示過好,但到底沒有得到馬俊義這頭的準確回覆。
眼下,他只好自行再加一重保障了。
“馬兄是明白通透的人,我歡喜與這般的人來往。說句笑話,若是我有姐姐弟弟的,當真是想與馬兄做親戚。”
馬俊義本有試探一二的心思,聽祁北南這話,不由得一愣。
旋即與祁北南說笑:“祁兄定是哄我,與我說客套話。家中分明有哥兒,作何與我做不成親戚。”
祁北南:“.”
果真了是!誰說男子的嗅覺比女子哥兒差。
話既然說到了這裡,祁北南也不想再兜圈子,趁此便道:“小寶並非只是家弟。”
“我與他自小定有婚約,只待著他到了年紀,我中舉之後便會成婚。”
馬俊義:“.”
面上以說笑為由試探的笑容僵了個實在。
久旱逢的不一定是甘霖,還有可能是旱上添烈火。
馬俊義嘴裡發苦,道:“到時候定要喚我吃杯子喜酒。”
表弟也真是,怎的這般要緊事都不知,害他白日夢了一場。
“這是自然。”
話畢,兩人忽然都沒了話。
一同坐在馬車裡,氣氛有些說不出的怪異。
脆口的寒瓜送進嘴裡不甜了,盆子裡的冰塊融盡,馬車裡也更熱了。
正當是不知該找點甚麼話來說時,馬車忽的急停了下來,害得兩人皆是一個踉蹌。
“怎了?”
隊伍一時間嘈雜了起來。
紛紛探出窗子去瞧。
只見前頭迎面來了個揹著包袱的老漢,似乎是從遠處趕路來的。
他神色憂恐,問道:“你們可是前去州府上趕考的讀書人?”
“正是,老漢可是要討水吃?”
馬俊義的車子行在最前頭,便詢問起那攔路的老漢來。
“去不得,去不得!白鳥觀那頭出了兇徒,傷了前去趕考的讀書人咧。”
“你們這般隊伍前去,教他們碰上,少不得出事。”
一行人聞言,神色大變:“鄉試乃是國之大事!老漢,你可別胡言,擾亂考生進城考試是大罪!”
"我好心與郎君們言,卻受你們這般斥責。郎君們既是不信我,也便作罷。"
話畢,那老漢攏了攏包袱,快步便要繼續趕路去。
馬俊義眉頭一緊,不由得看了祁北南一眼。
祁北南見狀喚住了老漢,他從車上下去:“老人家莫要見氣,我同窗也是乍聞這樣的事心中震驚,並沒有要責難老人家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