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七百三十八章 轉益多師是吾師

    純青搖頭道:“會下,興趣不大,下得不好,姜太公經常拉著許白下棋,尉先生不好插話棋局,會站在許白那邊,希望許白贏棋,喜歡問許仙這一手妙不妙,許仙那一棋絕不絕,我哪裡知道好不好,怎麼個好,所以有些煩人。我到後來,尉先生只要一轉頭,我就立即點頭,說對對對是是是,妙妙妙絕絕絕,本來以為尉先生見我如此敷衍,就該消停些,可到最後還是不管用啊。”

    崔東山感嘆道:“純青姑娘你還是吃了不夠以誠待人的虧啊,只要到了咱們落魄山做客,你先去騎龍巷鋪子那邊待幾天,與一位姓賈的老神仙學習言語之術,不出一旬光陰,肯定受益匪淺,功力大漲,從此無敵。”

    純青說道:“算了吧,我對落魄山和披雲山都沒啥想法,崔小先生你如果能教我個立竿見影的法子,我就再考慮要不要去。”

    崔東山立即笑嘻嘻道:“這有何難,傳你一法,保證管用,比如下次尉老兒再煩你,你就先讓自個兒神色認真些,雙眼故意望向棋局作深思狀,片刻後抬起頭,再一本正經告訴尉老兒,什麼許白被說成是‘少年姜太公’,不對不對,應該換成姜老祖被山上譽為‘老年許仙’才對。”

    純青疑惑道:“真能成?”

    崔東山道:“那咱們打個賭,成了,你送我一百壇青神山仙家酒釀,不成的話,就當我欠你一百壇落魄山最著名的酒釀?到時候你去騎龍巷自取。”

    純青想了想,自己總共存了七百多壇酒水,輸贏不過一百壇,數量是增是減,好像問題都不大。只是純青就不明白了,崔東山為何一直慫恿自己去落魄山,當供奉,客卿?落魄山需要嗎?純青覺得不太需要。而且親眼見過了崔東山的行事怪誕,再聽說了披雲山名聲遠播的夜遊宴,純青覺得自己就算去了落魄山,多半也會水土不服。

    崔東山坐在欄杆上,晃盪雙腿,哼唱一首佚名的《龍蛇歌》,“有龍欲飛,五蛇為輔。龍已升雲,得其處所。四蛇從之,得其雨露,各入其宇。一蛇獨怨,槁死於野。”

    純青問道:“是說驪珠洞天的那條真龍?”

    崔東山卻沒有解釋,只是轉去碎碎念道:“白詩蘇詞在,光焰萬丈長。熔鑄千萬象,即是一文心。”

    純青突然說道:“齊先生年輕那會兒,是不是脾氣……不算太好?”

    崔東山想了想,“別說年輕時候了,他打小脾氣就沒好過啊。跟崔瀺沒少吵架,吵不過就跟老秀才告狀,最喜歡跟左右打架,打架一次沒贏過,有些時候左右都不忍心再揍他了,鼻青臉腫的少年還非要繼續挑釁左右,左右被崔瀺拉著,他給傻大個拖著走,還要找機會飛踹左右幾腳,換成我是左右,也一樣忍不了啊。”

    純青感嘆不已。

    崔東山自顧自說著些怪話。

    隆冬時節,荷塘水涸,枯葉敗盡,殘枝橫斜,再無擎雨蓋之容,故而游魚散盡。

    半夜發雷,天轉車轂,窮老翁睡難寐,恰逢稚子起驚哭,嘆息聲與哭啼聲同起。

    世路羊腸,鳥道已平,龍宮無水。雪落衣衫更薄,冷落了門外梅花夢,白髮老叟拄杖看到忘言處,渾疑我是花,我是雪,雪與花並是我。

    不如一起大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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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桐葉洲中部大泉王朝,桃葉渡。

    渡船之上,賒月依舊煮茶待客,只不過喝茶之人,多了個託月山百劍仙之首的劍修斐然。

    賒月對打打殺殺從不感興趣,先後兩場架都打得沒頭沒腦,好沒道理,而且都是對方一直在蠻橫糾纏,兩個王八蛋玩意兒,一個姓姜,一個姓陳,還都喜歡說些戳人心窩子的怪話,難怪能夠成為好兄弟。姜尚真是個一肚子壞水的笑面虎,陳平安更是個賒月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的貨色,年紀不大心眼多,如果境界與姜尚真相當,估計那個年輕隱官只會下手更狠。

    而斐然卻是眾多軍帳當中唯一一個,與賒月行事相近的,在海上得了個蘆花島和一座造化窟,到了桐葉洲,斐然又只是將蜃景城收入囊中,過了劍氣長城,斐然好像從頭到尾,就都沒怎麼打仗殺人死人,所以她覺得斐然可算同道中人,又一個所以,圓臉姑娘就從長頸錫製茶罐裡邊,多抓了一大把茶葉。

    片刻之後,瞅著茶葉約莫也該熟了,賒月就遞給斐然一杯茶,斐然接過手,輕輕抿了一口茶葉,忍不住轉頭望向那個圓臉棉衣姑娘,她眨了眨眼睛,有些期待,問道:“茶水滋味,是不是果然好些了?”

    斐然無奈道:“算是吧,飲茶不苦,確實不像話。”

    賒月有些高興,躍躍欲試道:“我煮茶的手藝,其實比較一般了,但是燒菜真是不錯,這桃葉渡可以就地取材,我抓幾條肥鱖魚,清蒸紅燒燉鍋都可以,船上灶屋佐料也齊全,你和周先生嚐嚐鮮?米飯要不要?我咫尺物裡邊有幾百斤仙家米,正愁著吃不太完。”

    周密笑著點頭:“行啊,想必總比喝白水吃茶葉好。”

    賒月有些惱火,“先前周先生抓我入袖,借些月色月魄,好偽裝去往那月宮,也就罷了,是我技不如人,沒什麼好說道的。可這煮茶喝茶,多大事兒,周先生都要如此斤斤計較?”

    周密笑道:“好好好,為喝茶一事,我與賒月姑娘道個歉。鱖魚清蒸滋味好些,再幫我和斐然煮一鍋米飯。其實臭鱖魚,別有風味,今天就算了,回頭我教你。”

    賒月點點頭,自顧自忙碌去了,去船頭那邊,要找幾條啄食近水桃花更多的鱖魚,煮茶這種事情,太心累還不討喜。

    斐然有些佩服這個姑娘的心比天大了,真是萬事不上心只顧吃喝遊玩啊?

    先前賒月在桐葉洲鎮妖樓外邊,給周密拘押入袖,生死不知,原來到最後只有斐然他一個外人擔憂,賒月自己反而渾然不當回事?這麼一位奇女子,不曉得以後誰有福氣娶回家。

    賒月忙去,斐然欲言又止,心中有太多疑問要問,卻又不知從何問起,師兄切韻為何捨得赴死?在蠻荒天下,大妖何等惜命!

    切韻趕赴扶搖洲戰場之前,原來與斐然的那番笑談,就是遺言。

    周密從袖中摸出一方印章,丟給斐然,微笑道:“送你了。”

    斐然接過手,並無玄妙。

    在蠻荒天下自號老書蟲的文海周密,他最喜歡的一方私人藏書印,邊款篆文極多:手積書卷三百萬,天寒地凍我自娛。他年飽餐神仙字,不枉此生作蠹魚。底款“飢不果腹老書蟲”。

    只是這方印章,周密從不輕易取出鈐印書籍。

    斐然曾經跟隨周密求學多年,見過那方印章兩次,印章材質並非天材地寶,拋開主人身份和刀工款文不說,真要單論印章材質的價格,恐怕連尋常書香門第富家翁的藏印都不如。

    而當下斐然手中印章,正是此物。

    周密打趣道:“印章材質,是我昔年離鄉路上隨便拾取的一塊山腳石,相較於白也贈劍,此物確實要禮輕幾分。”

    斐然心絃緊繃,如臨大敵。

    斐然問道:“周先生到底有沒有想過打贏這場仗?!”

    周密笑問道:“還真沒想到斐然會是先有此問。”

    時至今日,斐然還是百思不得其解,為何仙劍太白一分為四,白也竟然願意將其中一份機緣,送給自己這個蠻荒天下的異類妖族。斐然自認與那白也毫無瓜葛,素昧平生,哪怕加上家鄉的師承,一樣與那位人間最得意沒有半點淵源。師尊和代師收徒的師兄切韻,都從未去過浩然天下,而白也也從未登上劍氣長城的城頭,事實上白也此生,甚至連倒懸山都未踏足半步。

    周密為斐然解惑道:“白也以十四境修士遞出那最後一劍,氣象大亂,可能被他稍稍勘破天機幾分,興許是看到了某幅光陰畫卷,場景是光陰長河的未來渡口處,所以知道了你在我心目中,位置極為重要。”

    斐然將那方印章輕輕放在手邊几案上,說道:“周先生嫡傳弟子當中,劍修極多。”

    周密收徒,眼光獨到,也願意精心栽培,所以一眾嫡傳弟子當中,首徒綬臣,採瀅,同玄,桐蔭,魚藻,加上甲申帳流白,皆是劍修,並且都躋身了託月山百劍仙之列。

    只有新收一個關門弟子,將木屐賜姓改名為周清高,才不是劍修。

    周密笑道:“浩然儒生,自古藏書往往以外借他人為戒,有些書香門第的讀書人,往往在家族藏書的首尾,訓誡後世翻書的子孫,宜散財不可借書,有人甚至會在家規祖訓裡邊,還會專門寫上一句嚇唬人的重話,‘鬻及借人,是為不孝’。”

    斐然說道:“勞煩周先生,有話就直說。”

    周密搖搖頭,雙指併攏,輕輕一抹,出現了一幅好似尺牘的山水畫卷。

    天外戰場。

    由無數顆星辰凝聚而成的一座漩渦當中,出現了一條雪白光柱,彷彿天地間最為精粹的劍光,直奔那位護著整座浩然天下的中年書生而去。

    這幅懸在周密和斐然之間的畫卷,只是被些許大道真意的漣漪觸及,便砰然而碎。

    斐然臉色鐵青。

    因為斐然在內心深處,最仰慕浩然天下的禮聖!關於此事,斐然甚至在師兄切韻那邊,都從未提及半句一字。

    周密笑容依舊,幫著斐然說出一番心聲言語:“天地有序,人間有法,眾生立命。萬事萬物,各行其道,相安無事。一切融洽!禮聖此舉,

    當然值得欽佩,事實上,在這件事上,我當年與你幾乎一模一樣,一樣最為尊敬禮聖。幾乎。”